七十三
苏晚的教案本第37页夹着两张单据，一张是妹妹苏晓医科大学的解剖实验材料费缴费通知，红色数字“860”像道刻痕；另一张是弟弟苏磊重点高中的培优班报名表，“600”元的费用标注在角落。她指尖摩挲着纸边，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落，落在教师办公室的窗台上，像极了她此刻沉甸甸的心事。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苏晓发来的消息：“姐，实验服下周要交，我先跟同学借了，你别着急。”苏晚盯着屏幕，喉咙发紧。她刚领了这个月的工资，扣除房租和基本生活费，剩下的1200元，连两张单据的零头都不够。
桌对面的邓鑫元敲了敲她的桌面，递来一杯热豆浆：“刚在食堂买的，你早上没吃早饭。”他刚被提拔为系主任，西装袖口还别着开会时戴的徽章，却特意绕到食堂给她带早餐。苏晚接过杯子，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又慌忙缩回来——她昨晚批改兼职作文到凌晨两点，手指泛着红，指甲缝里还沾着红墨水，怕被他看见。
“晚上的家教别去了，我替你跟中介说。”邓鑫元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落在她眼底的青黑上。苏晚摇摇头，把教案本合上：“不行，那孩子下周要月考，我得去。”
她的兼职排得像密不透风的网。周一周三晚上去小区给高二女生补语文，两小时180元；周二周四中午在打印店帮人排版教材，一小时25元，趁学生午休的时间跑过去，连饭都顾不上吃；周末两天泡在教育机构改作文，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面前堆着上百本作文本，红笔写得手指发麻，中午就啃个面包，省出时间多改十本，能多赚50元。
邓鑫元知道劝不动她，只能默默帮她分担。他利用系主任的身份，主动接了学校的教材汇编工作，周末泡在图书馆查资料，晚上在办公室校对文稿，额外的津贴一分不留，全转到苏晚的卡里。有次苏晚发现银行卡里多了300元，问他时，他只笑着说：“系里发的绩效，刚好给你买支护手霜，你看你手糙的。”
其实苏晚知道，他为了赶教材汇编，连续一周住在办公室，有天她去送夜宵，看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文档里密密麻麻的批注，连标点符号都改得仔细。她蹲在他身边，轻轻拂去他额前的碎发，眼泪砸在他的西装裤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最忙的是十月底，学校要迎评估，苏晚白天要准备公开课，晚上去家教，周末改作文，连轴转了半个月。有天晚上辅导完学生，走出小区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她没带伞，只能抱着装着工资的信封往公交站跑。雨水打湿了她的外套，贴在背上冰凉，她却把信封护在怀里，像护着什么宝贝——那里面有280元，够苏磊买两本辅导资料。
公交站台的灯是暖黄色的，苏晚站在雨里，看着远处驶来的公交车，忽然觉得浑身发软。这时，一把伞撑在她头顶，邓鑫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猜你没带伞，从办公室赶过来的。”他身上的西装也湿了大半，裤脚沾着泥点，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给你带了热粥，快喝口暖暖身子。”
苏晚接过保温桶，粥的温度透过桶壁传到手心，暖得她眼眶发热。她低头喝粥，没看见邓鑫元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她的包里——那是他这个月的系主任津贴，1000元，他本来想给她买件新外套，想想还是让她留着给弟妹交学费。
“对了，下周是你生日，我们去看电影吧？”邓鑫元试探着问。苏晚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眼里带着歉意：“下周周末我要去邻市的培训机构做兼职，那边给的报酬高，能挣800元。”邓鑫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和：“没事，等你忙完，我们再补过。”
其实他早就买好了电影票，是她喜欢的文艺片，还订了她爱吃的蛋糕。但他没说，只是把电影票塞进抽屉，想着等她不忙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苏晚的手机很少有空闲的时候，除了备课和兼职，就是跟弟妹视频。有次苏晓发来视频，屏幕里她穿着白大褂，站在解剖室门口，笑着说：“姐，我今天第一次上解剖课，一点都不害怕，老师还夸我操作规范呢。”苏磊在旁边凑过来，举着一张试卷：“姐，我这次月考进年级前五十了，老师说我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
苏晚靠在出租屋的墙上，看着屏幕里的两张笑脸，忽然觉得所有的累都值了。她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弹出一条短信，是银行发来的：“您尾号8762的账户收到转账1000元，余额2356元。”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坐在旁边帮她整理教案的邓鑫元。
“每月1000元，我答应过你的。”邓鑫元抬起头，眼里带着认真，“从我们确定关系那天起，我就说过，你的弟妹，也是我的家人。”
苏晚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想起那天邓鑫元承诺帮她每月承担1000元，她当时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的说到做到，不管多忙，每个月的10号，那1000元都会准时到账。
其实邓鑫元的日子也过得节俭。他的西装还是几年前买的，袖口都磨出了毛边；他从不出去应酬，每次系里聚餐，他都以“要备课”为由提前离开，省下的钱都攒起来；他的手机用了三年，屏幕裂了一道缝，却一直没换，说还能用。
十二月初，苏晓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姐，我感冒了，医生说要输液，要花800多块钱。”苏晚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刚把这个月的工资和兼职挣的钱寄给苏磊交培优班学费，手里只剩下400元。她急得团团转，邓鑫元看出了她的心思，从口袋里掏出400元，塞到她手里：“快去给你妹妹打钱，别耽误了治疗。”
“这是你这个月的饭钱吧？”苏晚不肯要，她知道邓鑫元这个月的津贴还没发，手里的钱都是省出来的。邓鑫元把钱硬塞给她：“我跟同事借了，你别担心。”其实他根本没跟同事借钱，只是接下来的一周，他每天都吃食堂的最便宜的素菜，有时候甚至只吃两个馒头。
苏晚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抱着他哭了很久：“邓鑫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邓鑫元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因为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懂你的难处。而且，我想跟你一起，把你的弟妹培养出来，让他们有出息。”
春节前，苏晓放寒假回家，特意绕到苏晚的出租屋。她给苏晚带了一瓶护手霜，说：“姐，我用奖学金买的，你看你手都糙了。”又给邓鑫元带了一条围巾，说：“邓大哥，谢谢你一直帮我们，这条围巾你戴着暖和。”
邓鑫元接过围巾，笑着围在脖子上，刚好护住他冻得发红的耳朵。苏晚看着他，又看看苏晓，忽然觉得这个小小的宿舍屋，充满了温暖。苏晓拿出一张成绩单，说：“姐，我这个学期拿了一等奖学金，以后学费我自己能解决一部分了，你不用那么累了。”苏磊也发来视频，说：“姐，我这次期末考了年级第二十，老师说我有希望考上名牌大学。”
苏晚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却是幸福的眼泪。她转头看向邓鑫元，他正笑着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星光，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她忽然想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没有一起逛过街，甚至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但她知道，邓鑫元从未抱怨过，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窗外的雪花落在窗台上，像撒了一把星星。苏晚知道，那些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未来的路，有邓鑫元陪着她，有弟妹的懂事和努力，一定会越来越好。而那些曾经的辛苦和付出，都变成了最珍贵的回忆，刻在她的生命里，温暖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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