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0
那天晚上，邓鑫元没回学校的教职工宿舍，而是开车回了白云村老家。村子里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老房子的院墙上爬满了紫色的牵牛花，藤蔓顺着砖缝蜿蜒，像极了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一步步把他拉长大。院子里，父亲当年种的老槐树已经枝繁叶茂，树冠罩着半个院子，树皮上还留着他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刻的“长高”记号——最下面那道刻痕才到膝盖高，是他六岁时刻的，如今他的肩膀早已远超那些刻痕，可父亲总爱摸着刻痕笑：“俺娃当年才到俺腰，现在都成大校长了，可别长了个子，丢了根。”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父亲坐在槐树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竹篾，正低头编着竹筐。昏黄的路灯把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的槐树叶上，像一幅安静的画。父亲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他，立刻放下竹篾站起身，手里还沾着细碎的竹毛：“元啊，咋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声，我好让你娘多做两个菜，你最爱吃的炒鸡蛋还没来得及弄。”说着就伸手来接他的公文包，指尖的温度带着竹篾的粗糙——父亲闲不住，退休后总爱编竹筐，编好的筐子要么送给邻居装菜，要么拿到镇上的集市上卖，赚的钱不多，却总说“庄稼人不能歇，一歇就懒了；心也不能闲，一闲就容易想歪主意”。
邓鑫元跟着父亲进了屋，母亲已经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铁锅“滋啦”响着，飘出玉米糊糊的香气。不一会儿，母亲就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还有一碟腌萝卜，都是他从小爱吃的。三人围着小方桌坐下，父亲喝了口糊糊，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村头老陈今天来串门，说前几天在城里看见你，拒绝了给你送钱的人，这事是真的？”
邓鑫元点点头，把学校里商户送礼、建筑商塞钱的事，捡重要的跟父母说了说。父亲放下碗，拿起桌边的旱烟袋，却没点燃，只是用手指反复摩挲着烟杆上的纹路：“俺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你们城里的‘行业规矩’，但俺知道种地的道理——一颗籽一颗籽往地里埋，浇足了水、施对了肥，才能长出好庄稼；要是往地里掺沙子、耍小聪明，到秋天下地只能空着手回来。做人也一样，得一步一步走正道，不贪别人的、不占别人的，才能站得稳、走得远。”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邓鑫元身上，带着回忆：“当年你考上大学，全村人凑钱给你送行李，你娘缝的蓝布手绢里，俺还偷偷放了张字条，写着‘不贪别人的，不欠别人的’，你还记得不？”
“记得。”邓鑫元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那张泛黄的字条他现在还夹在工作日记本里，每次翻到，都能想起当年父亲把手绢塞给他时，眼里的期盼。
“记得就好。”父亲的声音沉了沉，“你现在当校长，管着那么多学生，那都是别人家的娃，跟当年的你一样，揣着梦想想好好读书，想走出大山。你要是收了别人的钱，就像给庄稼地掺沙子，不仅耽误学生的前途，自己的良心也会烂掉。俺这辈子在地里刨食，最恨的就是‘偷奸耍滑’的人，你可不能让俺失望，更不能让全村人失望。”
母亲在旁边帮腔，手里还剥着刚从菜园里摘的花生：“你爹说得对，咱邓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没做过亏心事。你当校长，是为了让更多像你一样的农村娃有出息，不是为了自己捞好处。要是为了这点钱丢了清白，以后就算官做得再大，夜里也睡不安稳。”
邓鑫元接过母亲递来的热馒头，咬了一口，还是小时候熟悉的麦香味，带着阳光和土地的味道。父亲又拿起竹篾，手指灵活地穿梭着，一边编一边说：“明天我跟你去村头的小卖部，把你带回来的那些校园明信片分给村里的娃，让他们也看看大学的图书馆、教学楼长啥样，知道好好读书，以后也能去大城市，做个走正道、有良心的人。”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父亲编竹筐的手上，也落在邓鑫元放在桌角的公文包上。他看着父亲专注的侧脸，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里突然格外踏实——父亲没教过他高深的道理，却用一辈子种地、编竹筐的言行，告诉他什么是“清白”，什么是“正道”。
回到学校后，邓鑫元立刻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在学校官网的显着位置，公布了新图书馆项目的完整竞标流程、评审标准和时间节点，还特意邀请了10名学生代表、5名家长代表和3名退休教师，组成第三方监督小组，全程参与竞标评审，确保每一步都公开透明。第二件，是成立了“校园廉政监督小组”，成员由教师、学生和退休职工组成，专门监督学校的后勤管理、工程建设、物资采购等容易出现问题的领域，每周在官网公布监督结果，接受全校师生的反馈。
很快，监督小组就有了动作。李力辉的小卖部因为部分零食价格比校外超市高10%，还发现两袋临期的面包，被监督小组通报批评，要求限期整改，整改期间每天接受学生抽查；张宏林的食堂因为消毒柜未按规定使用、餐盘有残留油污，被要求立即更换新的消毒柜，增加蔬菜和肉类的品种，还下调了3款热门菜品的价格；王海涛的城建集团，因为提交的资质材料中存在两项指标不达标，在首轮资格审核中就被淘汰，连参与竞标的资格都没拿到。
有人不服气，李力辉找邓鑫元理论：“邓校长，我在学校做了五年生意，没出过啥大问题，就因为这点小事通报我，是不是太较真了？”邓鑫元只是平静地说：“李老板，学校的小卖部是为学生服务的，不是为了赚钱谋私利。学生花的是父母的血汗钱，你要是把价格定得比校外高，还卖临期商品，就是对学生不负责任。要是整改不到位，下学期的承包合同，学校只能重新招标。”
张宏林也来找过他，抱怨整改成本太高，邓鑫元带着他去食堂看学生的留言板，上面写满了“希望菜价再便宜点”“餐盘能更干净些”的留言：“张老板，你看学生的需求很简单，就是想吃口热乎、干净、实惠的饭。你把卫生搞好、菜价降点，学生吃得满意，来食堂的人多了，你的利润不会少，反而能赚得更踏实。”
慢慢地，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少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理解邓鑫元。有学生在校园论坛上发帖，标题是《邓校长让我看到了大学该有的样子》，里面写着“食堂的菜便宜了，餐盘干净了，小卖部的零食也不涨价了，这样的校长，我们信得过”；有老教师在教职工大会上发言：“跟着邓校长干，不用想怎么搞关系、走后门，只要把教学和科研做好就行，心里踏实”；就连之前对他有意见的商户，也渐渐服了气——李力辉的小卖部整改后，学生客流量比以前多了三成，每月利润反而涨了20%；张宏林的食堂因为学生满意度大幅提升，还被市教育局评为“校园优秀服务商”，拿到了政府的专项补贴。
那天邓鑫元路过食堂，张宏林特意拦住他，递给他一瓶冰镇矿泉水：“邓校长，之前是我糊涂，总想着走捷径，现在才明白，把学生服务好，比啥都强。您放心，以后食堂我肯定管好，不辜负您的信任。”邓鑫元接过水，笑着说：“只要你真心为学生好，学校肯定支持你。”
夕阳透过食堂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邓鑫元看着学生们排着队打饭，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心里突然想起父亲的话——“一步一步走正道，才能站得稳、走得远”。他知道，守住清白不难，难的是一直守住；让大家理解不难，难的是用行动证明，正道从来都不会走不通。而他要做的，就是一直走下去，让江城理工大学，成为一所不仅有好教学、好科研，更有好风气、好人心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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