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要塞最高平台上的寒意尚未完全消散，那团仍在微微蠕动的黑色冰渣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烙在光滑的石板上，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冲突。
吉安娜·普罗德摩尔脸上的轻慢与质疑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冷的凝重。她看着几乎半倚在伯瓦尔身上、喘息微弱、眼中光芒混乱闪烁的安度因，又看了一眼那顶仿佛因“胜利”击退了一次探查而暂时蛰伏、实则气息更加阴冷的王冠。
她终于明白，伯瓦尔紧急传讯中那些语焉不详的警告和安度因刻意简略的战报背后，隐藏着何等恐怖的真相。这不是一场能够用传统战争或魔法逻辑来理解的冲突。
“伯瓦尔，”吉安娜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但语调却比暴风城的海风更加凛冽，“扶陛下回去休息。立刻。”她的目光扫过安度因苍白如纸的脸，“他需要的是静养和医疗官的看护，而不是站在这里吹风。”
这一次，安度因没有反对。与王冠的又一次剧烈对抗几乎抽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任由伯瓦尔半扶半抱着他，缓缓走向通往内部的旋梯。
吉安娜没有立刻跟上。她独自留在平台上，法杖尖端轻轻点向那团蠕动的黑色冰渣。极寒的魔力精准释放，将其彻底冻结成一坨 inert （惰性的）黑色冰块，随即化为齑粉，被风吹散。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裙摆拂过冰冷的石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未来的艰难。
要塞内部一间僻静的起居室被临时改为病房。医疗官们紧张却高效地为安度因检查身体，更换手臂绷带，喂服宁神和补充体力的药剂。安度因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连保持清醒都已成为一种负担。那顶王冠依旧戴在他的头上，无人敢动，也无人能动，如同一个沉默而恶毒的守卫。
伯瓦尔、本尼迪塔斯和吉安娜退到外间，厚重的木门虚掩着，留下医疗官们在内忙碌。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现在，”吉安娜率先打破沉默，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手术刀，刮过伯瓦尔和本尼迪塔斯，“谁能告诉我，这顶……‘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全部细节。不是战报，不是猜测，是你们所知道的一切。”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在无数次战争和领袖生涯中磨砺出来的。
伯瓦尔看了一眼内间方向，深吸一口气，开始以最简洁、最客观的方式，从“乌瑞恩之傲”号归港那一刻起的所有异常，到“净光”小组的成立，码头区和村庄的发现，静修室内失败的干预，以及安度因关于“过滤”和“平衡”的解释，尽可能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本尼迪塔斯则补充了那本古籍中关于“意志为鞘，终将归一”的可怕箴言，以及圣光对王冠完全无效的挫败经历。
吉安娜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法杖上的冰晶，脸色越来越沉。当听到静修室内安度因那混合着非人回响的质问和轻易弹开圣光禁锢时，她的指尖微微收紧。
“所以，”听完所有叙述，吉安娜缓缓开口，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奥术师特有的分析光芒，“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来自恩佐斯深渊的、具有高度活性和智慧的污染源，它寄生在象征王权的冠冕上，正持续不断地试图腐蚀安度因的意志，而安度因正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反向利用它获取信息。”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尖锐：“并且，根据古籍记载和刚才的‘欢迎仪式’来看，任何形式的外部能量干预，尤其是圣光和精神探查，都会刺激它剧烈反应，加速它对宿主的侵蚀过程。而物理接触……似乎会被它直接‘吞噬’或‘腐蚀’。”
伯瓦尔和本尼迪塔斯沉重地点头。吉安娜的总结冰冷而精准，剥离开所有情感因素，将残酷的核心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而我们的国王，”吉安娜的目光投向虚掩的房门，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正在独自进行这场注定消耗灵魂的战争，并且禁止我们采用任何可能‘帮倒忙’的直接手段。”
“是的。”伯瓦尔的声音干涩。
“愚蠢。”吉安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但并非指责，更像是一种掺杂着心痛和无奈的断言，“但却……符合他的性格。和他父亲一样固执，却又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更……危险的道路。”
她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冰蓝色的法袍下摆拂过地毯。
“我们不能听从他的命令，什么都不做。”她停下脚步，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直接针对王冠的行动，如你们所见，是灾难性的。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伯瓦尔和本尼迪塔斯立刻看向她。
“伯瓦尔，你和你的人，继续外部清理。军情七处的行动不能停，甚至要加强。既然王冠是‘源’，那么外部必然存在与之共鸣或被其吸引的‘流’。斩断这些支流，或许能间接减轻源头的压力。同时，确保王国的绝对稳定，这是他能安心进行内部斗争的基础。”
伯瓦尔重重颔首：“明白。”
“本尼迪塔斯，”吉安娜看向老主教，“停止一切针对王冠本身的圣光仪式。你的力量，应该用于安抚和筛查。筛查教会内部、贵族、乃至军队中，是否有人的心智受到了类似但更微弱的影响。那种低语和疯狂，不可能只针对安度因一人。提供精神庇护所，加强群体的意志防线，这或许能创造一个更‘安静’的外部环境，间接帮助他。”
本尼迪塔斯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找到了新的方向：“……如您所言，女士。我会立刻去办。”
“至于我，”吉安娜的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奥术光辉，眼神深邃，“我会暂时留在暴风城。我不能直接探查王冠，但我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入手——研究那些被污染的物质，比如码头区的狼血，花园区的那块染血丝绸。奥术的力量或许无法净化它，但也许能揭示其能量结构、传播方式，甚至……它试图达成的目的。”
她看向伯瓦尔：“那些样本，我需要最高权限接触它们。”
“净光小组会全力配合您。”伯瓦尔立刻答应。吉安娜的加入，无疑是雪中送炭，她强大的魔法知识和分析能力，是目前最急需的。
“这不是一场靠蛮力或者纯粹信仰能赢的战争。”吉安娜总结道，声音冷冽如冰，“这是一场信息战，一场理解力的竞赛。我们必须在他被完全消耗殆尽之前，找到破解之道。三方协作：你（伯瓦尔）控制现实世界，你（本尼迪塔斯）稳固精神世界，而我，尝试解析这邪恶本身的奥秘。”
她再次看向内室的方向，眼神复杂。
“而我们唯一的窗口，唯一的‘内应’，正在用他自己的灵魂和意志，为我们争取那渺茫的时间和机会。”
“我们必须快。”
三方之弈的格局就此奠定。不再是盲目的干预或绝望的观望，而是围绕深陷漩涡中心的国王，构建起一个多层面的、务实的防御与反击网络。
希望依旧渺茫，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无措地站在原地。
冰冷的策略已然制定，剩下的，便是与那来自深渊的腐蚀，进行一场争分夺秒的赛跑。而赌注，是国王的灵魂，与王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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