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漫过黑虎关,三名斥候便策马疾驰回营,不等翻身下马,便直奔宋青书与王胜议事的营帐。为首的斥候脸上沾着尘土,声音因急促赶路而沙哑,双手递上一卷写满字迹的纸条:“军师、大帅,探查清楚了!盐城、泰州、通州这三座城,根本不在陈友谅手里,而是张士诚的地盘!”
王胜猛地从座椅上站起,玄铁大鳌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一把抓过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好个陈友谅!竟拿别人的城池来做议和的筹码,这是把咱们当傻子耍!”
宋青书接过纸条仔细查看,指尖在“张士诚地盘”几个字上轻轻划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并未显得意外:“我早觉得这条件太过优厚,果然有猫腻。那些流民是从南方逃来的,对各州归属最是清楚,他们的消息不会错——陈友谅根本拿不出这三座城,所谓的议和,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幌子。”
“拖延时间?他想干什么?”王胜紧握陌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难不成是在暗中集结兵力,想等咱们放松警惕,再突然北上?”
“极有可能。”宋青书走到案前,铺开南方疆域图,指尖落在楚州与张士诚地盘的交界线上,“张士诚与陈友谅本就有旧怨,双方常年对峙,陈友谅拿张士诚的城池来糊弄咱们,一是想拖延时间,争取调兵的机会;二是想借咱们的手,试探张士诚的反应,若是咱们真信了,派人去接收城池,必然会与张士诚起冲突,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帐外传来亲兵的脚步声,一名兵士快步走进来,躬身道:“军师,驿馆那边传来消息,胡炎今夜派人偷偷向外传信,被咱们的人截住了,信上写着‘宋、王二人已接议和提议,暂无疑心,可按原计划行事’。”
“原计划?”王胜冷笑一声,“看来这胡炎也是个幌子,真正的图谋还在后面。咱们现在就去把他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看看陈友谅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宋青书却抬手拦住他,羽扇轻摇,眼神中透着沉稳:“别急。现在抓了他,反而打草惊蛇,让陈友谅知道咱们已识破他的计谋。不如先稳住他,假装咱们还未察觉,继续与他虚与委蛇,同时快马传信给主公,再调兵加强豫州防务,等着他露出真正的底牌。”
他顿了顿,继续道:“明日我去见胡炎,就说咱们已初步同意议和,只是需派人去核查三座城池的情况,让他先回陈友谅那边复命,顺便带话给陈友谅,说咱们需要时间准备盟约——这样既能拖延他,也能让他放松警惕,咱们也好趁机做好应对准备。”
王胜闻言,渐渐冷静下来,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调兵,让黑虎关与洛阳的守军都加强戒备,再派斥候密切盯着南方的动向,一旦陈友谅有动静,立刻回报!”
夜色渐深,营帐内的烛火依旧明亮。宋青书看着疆域图上陈友谅的势力范围,眼中满是了然——这场由议和开始的骗局,不仅没能让他们落入圈套,反而让他们看清了陈友谅的图谋,接下来,该轮到他们布局了。
江州皇宫的大殿内,烛火跳动着映在金砖地面上,陈友谅身着玄色龙袍,端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处的龙纹雕刻。他素来以沉稳着称,此刻眉宇间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目光落在殿中悬挂的疆域图上,视线死死锁在豫州与江南的交界线上。
他心里清楚,如今要在中原站稳脚跟,对外扩张是唯一的路。可此前为了和朱元璋抢夺江南霸权,他麾下的兵力已耗费不少——几场恶战下来,水师损失过半,精锐兵士折损近三万,虽仍有二十万大军的名头,实则能立刻调动的战力已不如从前。
“张无忌……”陈友谅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节微微收紧。他早就注意到这股崭露头角的新势力,从平定北方到掌控豫州,张无忌的崛起速度远超他的预料。若能让张无忌在豫州吃个鳖,趁其兵力受挫、士气低落时一举拿下豫州,情况便会完全不同——豫州地处中原腹地,粮草丰足,又能作为北上的跳板,只要占了这里,他才能补足与朱元璋抗衡的底气,甚至有机会吞并北方,一统天下。
殿外传来脚步声,侍卫躬身进来禀报:“陛下,胡丞相从豫州传回消息,宋青书与王胜已接下议和提议,暂无怀疑,还说要派人核查盐城、泰州、通州的情况。”
陈友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焦躁稍缓,却并未完全放松:“知道了。传我命令,让楚州的三万兵力暗中向豫州边境移动,待胡炎回来复命,便立刻装作‘盟约破裂’的样子,突袭黑虎关——务必在张无忌反应过来前,拿下豫州的门户!”
“是!”侍卫领命退下。
陈友谅重新看向疆域图,手指在豫州的位置重重一点。他知道这步棋风险极大,若是胡炎的骗局被识破,或是张无忌早有防备,不仅拿不下豫州,反而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可他没有退路——一边是朱元璋在江南虎视眈眈,一边是张无忌在北方日渐强盛,唯有赌这一把,拿下豫州,他才有与两大势力抗衡的一线生机。
烛火摇曳中,龙椅上的身影愈发沉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的不仅是野心,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豫州境内,洛水之畔的一座残破庄园里,曾经的豫王阿刺忒纳失里正坐在廊下,手中摩挲着一枚磨损的兽纽金印——那是当年文宗皇帝赐下的一等金印,印上的龙纹早已在岁月中失去光泽,一如他如今的境遇。
这名元世祖忽必烈的后裔,曾手握重兵,受封西安王又晋豫王,食邑江西南康路,是大元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宗王。他曾与燕铁木儿合谋发动政变,助文宗在两都之战中取胜;也曾出镇云南平叛,领兵与红巾军辗转厮杀,潼关的烽火、六盘山的风雪,都曾刻在他的甲胄上。可如今,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绸缎长袍,发髻散乱,身边只有两名老仆相伴,再无半分王爵威仪。
“王爷,灶上的粥快好了,您要不要先回屋等着?”老仆低声劝道,目光扫过他鬓角的白发。
阿刺忒纳失里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洛阳城的方向,声音沙哑:“那边……现在是谁在主事?”
“是张无忌麾下的宋军师和王大帅,听说把陈友谅的人都赶跑了。”老仆回话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知道自家王爷心中的郁结,这位曾统兵镇守陕西、调停乌思藏动乱的宗王,最见不得故元疆土落入他人之手。
提及宋青书与王胜,阿刺忒纳失里的手指猛地收紧,金印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至正十八年被迫徙居白海的仓皇,想起两年前明军西征时,自己在西安州一触即溃的狼狈,最终只能带着残部逃到豫州,隐姓埋名苟活至今。那些过往的荣光与战功,如今都成了刺心的嘲讽。
“陈友谅……张士诚……还有张无忌,这天下,终究是乱了。”他长叹一声,将金印揣回怀中,指尖仍在微微颤抖。当年他将西安王印转交弟弟答儿麻失里时,便已预感自己的王爵生涯走到了尽头,却没料到会落魄至此,连故土都成了他人的战场。
正说着,庄外传来马蹄声,老仆脸色骤变:“王爷,是兵士!要不要躲一躲?”
阿刺忒纳失里却抬手拦住他,缓缓站起身。他看到几名佩刀的兵士在庄外驻足,为首一人目光温和,正是奉命巡查乡野的宋青书麾下亲兵。亲兵显然认出了他身上残存的贵族气度,上前拱手问道:“老丈可是此地住户?近来有陈友谅残兵流窜,还请留意安全。”
阿刺忒纳失里望着兵士腰间的弯刀,那形制与当年他麾下怯薛军的佩刀颇为相似,眼眶不禁发热。他定了定神,沉声道:“我只是个避乱的老翁,不会给诸位添麻烦。”
亲兵闻言,虽不知晓此人来历,却也不会故意刁难。
即便王朝更迭,这位曾参与平叛、镇守一方的宗王,仍值得基本的敬重。“老丈不必多心,我等只是巡查防务。若有需要,可持此令牌去城内驿馆求助。”说罢,留下一枚木牌便转身离去。
望着兵士远去的背影,阿刺忒纳失里握着木牌的手久久未放。夕阳下,洛水泛着粼粼波光,他想起当年文宗赐印时的盛况,又看了看如今残破的庄园,终究是一声长叹。豫州的风,吹过了他的鼎盛岁月,也吹来了他的暮年仓皇,只留下一枚金印、一段往事,在乱世中悄然沉淀。
宋青书策马来到庄园时,夕阳正斜照在残破的门楼上,阿刺忒纳失里仍坐在廊下,手中握着那枚兵士留下的木牌,目光望着洛水出神。听到马蹄声,他缓缓抬头,见来人青衫羽扇,气质从容,便知是传闻中的宋青书。
“豫王殿下久等了。”宋青书翻身下马,走到廊前,并未摆出倨傲姿态,反而微微拱手,语气平和,“方才兵士回报,说在此见到殿下,便特意前来拜访。”
阿刺忒纳失里收起木牌,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宋军师不必多礼,如今我只是个避乱的老翁,‘殿下’二字,早已当不起。”他看着宋青书,眼中带着几分审视,“军师亲自前来,想必不是只为一句‘拜访’吧?”
“豫王明鉴。”宋青书在石凳上坐下,羽扇轻摇,“一来是敬重殿下曾镇守一方、护过百姓,不愿见您在乡野受扰;二来,也想与殿下聊聊豫州的局势——您久居此地,又熟知前朝军务,或许能给我们一些不一样的见地。”
提及“前朝军务”,阿刺忒纳失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自嘲一笑:“我如今不过是个连故土都守不住的败将,哪还有资格谈军务?倒是你们,能击退陈友谅的先锋,稳住豫州,比我当年强多了。”
“豫王过谦了。”宋青书语气诚恳,“陈友谅虽暂退,却仍在南方虎视眈眈,且暗中设下议和骗局,意图拖延时间、突袭黑虎关。豫州地处中原要地,既是屏障,也是战场,我们虽有部署,却也需多听各方意见,方能周全。”
阿刺忒纳失里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忽然开口:“陈友谅此人,野心极大却心胸狭隘,当年他与朱元璋争江南,便惯用‘借势’之策——如今他拿张士诚的城池做议和筹码,必是想借你们的手牵制张士诚,同时暗中调兵。你们若想破局,需先断他的粮道,楚州至豫州的山道,是他运粮的关键,若能扼守此处,他便难有作为。”
这番话正中宋青书下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殿下所言极是,我们已派人探查楚州粮道,只是那山道崎岖,易守难攻,还需多做筹谋。”
“那山道我早年曾走过,有一处叫‘鹰嘴崖’,地势最为险要,只需派百人驻守,便能挡千军。”阿刺忒纳失里说着,起身从屋内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递了过去,“这是当年我绘制的豫州山道图,鹰嘴崖的位置标注得清楚,或许能帮到你们。”
宋青书接过图纸,展开一看,上面的线条虽有些模糊,却标注得极为详细,连隐蔽的小路都一一列出。他心中一暖,起身拱手:“多谢殿下赠图!这份情,我们记下了。若殿下愿移步城内,我们可在驿馆为您安排住处,也能避免乡野的纷扰。”
阿刺忒纳失里望着图纸,又看了看洛水,终究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在这庄园住惯了,倒觉得清净。只是希望你们能守住豫州,别让这里再遭战火——百姓受苦的日子,已经够久了。”
宋青书郑重颔首:“殿下放心,我们守豫州,不仅是为了抗衡陈友谅,更是为了护这里的百姓。若有需要,随时可持木牌入城找我,我们定当尽力相助。”
说完,他将图纸妥善收好,再次拱手告辞。马蹄声渐远,阿刺忒纳失里站在廊下,望着宋青书远去的方向,手中又握紧了那枚旧金印。夕阳下,洛水的波光映在他脸上,有落寞,却也多了一丝对未来的期许——或许,这乱世之中,真有后辈能守住这片他曾未能护住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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