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过长白山原始森林光秃秃的枝桠，卷起地面积雪，形成一阵阵令人睁不开眼的白色烟尘。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见不到一丝阳光，仿佛整个天地都被冻结在这无尽的寒冬里。
陈峰紧了紧身上那件勉强御寒、多处破损的日军呢子大衣，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眉睫和胡茬上凝结成霜。他站在一处背风的山脊上，用缴获的望远镜观察着下方被茫茫林海和积雪覆盖的沟壑。身后，是历经矿场血战、侥幸突围后，仅存的三十余名铁血义勇队队员。
矿场一役，他们虽然成功摧毁了日军机枪点，在内外夹击下救出了部分被关押的百姓，并趁乱突围，但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超过二十名突击队员和负责佯攻的弟兄永远留在了那个废弃的矿坑。赵山河为了掩护他和百姓撤退，身中两弹，虽经林晚秋竭力抢救取出了子弹，但失血过多，加上严寒和感染，一直处于高烧昏迷状态，由队员们用简陋的担架轮流抬着转移。
此刻的队伍，可谓凄惨到了极点。人员锐减，个个带伤，弹药几乎耗尽，粮食更是所剩无几。从矿场抢出的少量粮食，在连日转移中已消耗殆尽。战士们穿着单薄破烂的棉衣，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中瑟瑟发抖，许多人脸上、手上都生了严重的冻疮，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队长，看…看那边…”一个负责警戒的战士声音颤抖地指着远处山隘。
陈峰调整望远镜焦距，心头猛地一沉。只见远处白雪覆盖的山脊线上，出现了几个蠕动的小黑点，那是日军滑雪巡逻队！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依旧在不依不饶地追踪着这支残存的抵抗力量。
“妈的，阴魂不散！”跟在陈峰身边的王铁锤啐了一口，嘴唇干裂，脸上带着疲惫和愤懑。
自矿场突围后，他们已经在这冰天雪地里转移了五天五夜。佐藤英机显然并未放弃对他的追杀，利用伪满地方政权和归屯并户后形成的“集团部落”作为眼线，调动了包括滑雪队在内的多股兵力，对他们进行围追堵截。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虽然凭借陈峰的战术指挥侥幸摆脱，但也进一步消耗了队伍本就不多的元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陈峰放下望远镜，眉头紧锁。他的脸色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显得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同雪原上孤狼的目光。他知道，队伍已经到了极限。如果没有食物、药品和安全的休整地，不需要日军动手，严寒和伤病就会吞噬掉所有人。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抗联的同志，或者…一个能暂时落脚的地方。”陈峰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他想起了之前与杨靖宇游击队那次短暂的、带有理念碰撞的会面。虽然战术思想有分歧，但抗联无疑是目前东北境内最坚定、也最有组织的抗日力量。只有找到他们，这支残兵才有可能获得喘息之机，才有可能重新点燃抗日的火焰。
“可是队长，这茫茫大山，上哪儿去找杨司令他们啊？”一个年轻战士带着哭腔问道，他的脚冻伤严重，几乎无法行走。
陈峰没有回答，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长白山范围极广，抗联的行踪又飘忽不定，在日军严密封锁和频繁讨伐下，寻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赵山河在担架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悠悠转醒。他脸色潮红，眼神有些涣散，虚弱地开口：“水…水…”
林晚秋连忙上前，用缴获的日军水壶，小心翼翼地喂了他几口温热的雪水（用体温焐化的）。她的脸色比赵山河好不了多少，连日奔波和救治伤员，让她憔悴不堪，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带着不屈的韧性。
“山…山河，你觉得怎么样？”陈峰蹲下身，关切地问。
赵山河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微弱：“还…还死不了…妈的，就是…浑身没劲…队长，咱们…到哪儿了？”
“还在长白山里，鬼子还在后面盯着。”陈峰言简意赅。
赵山河沉默了一下，努力聚焦目光，看向陈峰：“不能…再带着我这个累赘了…把我放下…你们…你们走…”
“放屁！”陈峰低吼一声，打断了他，“我陈峰从来没丢下过自己的兄弟！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你给我好好活着！我们还要一起打鬼子！”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周围有些低落的士气为之一振。
赵山河眼圈一红，不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队长，”林晚秋检查完赵山河的伤口，忧心忡忡地低声道，“赵连长的伤口有溃烂的迹象，发烧也没完全退…我们急需消炎药和退烧药，还有…食物。”
陈峰何尝不知。他站起身，再次望向那片被冰雪覆盖、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现代特种兵的野外生存技能在这里受到了极限挑战，没有卫星定位，没有空投补给，有的只是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残酷。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陈峰做出了决定，“王铁锤！”
“在！”
“你带两个体力稍好的弟兄，前出侦查，重点寻找可能有猎户小屋或者废弃炭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或者确定我们的大致方位。注意避开鬼子巡逻队！”
“是！”
“栓柱！”陈峰看向那个在矿场救出妹妹后，更加死心塌地跟着队伍的战士。
“队长！”栓柱立刻站直，尽管他的腿也在微微发抖。
“你和你妹妹，还有几个本地出身的弟兄，仔细回想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隐秘，可以暂时躲避风雪和敌人的地方？比如山洞，或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头？”
栓柱和另外几个本地战士努力回忆着，互相低声讨论着。
陈峰则走到一旁，抓起一把冰冷的雪，塞进嘴里，利用体温慢慢融化，滋润干渴冒烟的喉咙。冰冷的雪水刺激着胃壁，带来一阵痉挛，但也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任何一点错误的决策，都可能将这支最后的火种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回忆起穿越之初，在奉天城的那种“旁观者”的谨慎，再到如今深陷这历史洪流，与这群血性汉子同生共死的“参与者”的决绝。保护身边这些信任他的弟兄，与抗击日寇、顾全大局之间，似乎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每一次牺牲，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他的心上，那是来自现代战场ptSd的隐痛，也是对这残酷时代最深刻的无力感。
但他没有退路。历史的走向在他脑海中清晰无比，他知道未来的苦难将更加深重。他必须带领这些人活下去，战斗下去，哪怕只能在这白山黑水间，点燃一簇微弱的星火。
“队长！”栓柱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小时候跟我爹进山采药，好像听他说起过，往北走，翻过两座山，有个叫‘鹰嘴砬子’的地方，地势特别险，有个山洞，好像…好像以前有胡子（土匪）在那里待过…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鹰嘴砬子…陈峰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有土匪待过，意味着可能相对隐蔽，也可能遗留有一些简陋的设施或物资（哪怕早已废弃），总比在这冰天雪地里毫无遮拦地暴露要强。
“好！等王铁锤回来，如果情况允许，我们就往鹰嘴砬子方向转移！”陈峰做出了决断。
就在这时，前去侦查的王铁锤带着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队长！不好了！前面…前面山谷里发现鬼子大队！至少有上百人！还有迫击炮！看样子…像是冲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人心头一紧！刚刚看到滑雪巡逻队，现在又出现大队日军！佐藤英机这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看清楚他们的装备和行军方向了吗？”陈峰强迫自己冷静，快速问道。
“看清楚了！装备精良，有重机枪和迫击炮！行军方向…就是沿着我们留下的痕迹追过来的！他们好像有追踪的专家！”王铁锤气喘吁吁地回答。
追踪专家…陈峰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普通的山林迂回已经很难摆脱了。必须立刻改变策略！
“不能再沿着原定路线走了！”陈峰当机立断，“栓柱，鹰嘴砬子大概在哪个方向？距离多远？”
“在…在东北方向，大概…大概还有大半天山路…”栓柱估算着。
“来不及了！”陈峰摇头，日军大队距离太近，拖着伤员和疲惫之师，根本不可能在对方追上之前赶到鹰嘴砬子。
他的目光迅速扫视周围的环境，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地形、敌我态势和有限的资源。现代特种兵的逆境求生和反追踪战术在脑海中碰撞。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下方一条已经半封冻的、蜿蜒穿过山谷的河流上。河面大部分覆盖着积雪，但某些水流湍急处，还裸露着黑色的冰面和汩汩的流水。
一个极其冒险，但可能是唯一能摆脱追踪的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成型——利用河流！
“所有人听令！”陈峰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立刻清理我们停留过的所有痕迹！然后，跟我下到河谷！我们沿着冰河走！”
“沿着冰河走？”众人都是一愣。冰面湿滑难行，而且目标明显，岂不是更容易被敌人发现？
“没错！”陈峰解释道，“河水会冲刷掉我们的脚印和气味，干扰敌人的追踪犬（如果他们有的话）！而且，鬼子肯定以为我们会往山里钻，绝不会想到我们敢走冰河！这是灯下黑！我们要利用河道的曲折和岸边岩石的掩护，尽快脱离这片区域！”
这是兵行险着！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快！动作要快！”陈峰不再多言，率先开始动手，用树枝仔细扫平雪地上的脚印和压痕。
队员们虽然心存疑虑，但对陈峰的信任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迅速清理完痕迹后，队伍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斜坡，下到了冰冷刺骨的河谷之中。
一踏入河谷，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碴子扑面而来，让人几乎窒息。脚下的冰面滑溜异常，不时有人摔倒，又挣扎着爬起。抬着赵山河担架的队员更是步履维艰，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陈峰走在最前面，用步枪探路，警惕地观察着河道两岸和前方。他选择尽量靠近岸边，利用突出的岩石和冻结的灌木丛作为掩护，艰难地逆流而上。冰冷的河水气息浸入肺腑，也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
他知道，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行军。必须在日军大队追到河谷之前，找到合适的上岸地点，彻底摆脱追踪。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鹰嘴砬子”，是更加严酷的生存考验，以及那个如同毒蛇般隐在暗处的老对手——佐藤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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