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饭桌上。灯光下，那几个墨绿色、圆溜溜的青团，显得格外诱人。
徐兰给每人分了一个，自己却没动。“快尝尝，今年头一口新麦。”
雷大炮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外皮软糯，带着艾草似的清香，里面是甜甜的糖心。他嚼着嚼着，眼眶突然就红了。这个粗豪的七级钳工，喉咙滚动了几下，声音有点哑：
“吃出……吃出春天味了。”
小玲和小燕吃得眯起了眼，连连说好吃。
二蛋看着手里的青团，又看看爹妈妹妹，心里那股劲儿，比焊好了轧钢机、救活了万担粮还要踏实，还要热乎。
窗外，春风拂过屋顶，那片小小的麦田沙沙作响，像是在轻声回应。那一抹生机勃勃的绿色，在这个刚刚经历过严冬的院落里，显得比什么都金贵。
它意味着，最难的日子，真的要过去了。
屋顶那点青麦团的香甜味儿还没在97号院散尽呢，更大的喜气就跟开闸的洪水似的，哐当一下，全涌进了这小院。
先是轧钢厂那边。杨厂长亲自带着厂工会主席和宣传科一干人，敲锣打鼓地来了，阵仗大得把半条胡同的人都引了出来看热闹。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一块扎着大红绸子的崭新奖牌被杨厂长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二蛋手里。
“雷二蛋同志！”杨厂长嗓门亮得压过了锣鼓声，“鉴于你在本次轧机主轴应急修复任务中，表现出的卓越的技术创新能力、临危不惧的勇敢精神和为厂挽回巨大经济损失的突出贡献！经厂党委研究决定，上报市总工会批准——特授予你‘北京市技术革新特等奖’！这是奖状！这是奖章！还有奖金——五百元！”
“五百块？！”围观的邻居们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年头，一个八级工一月也就百十来块！五百块！那是巨款！
二蛋接过那沉甸甸的奖牌和用红纸包着、厚厚的奖金，心里也是怦怦直跳。饶是他平时有点“老六”心态，这会儿也有点发懵。脸上努力装着淡定，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徐兰和雷大炮站在旁边，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徐兰一个劲儿地用围裙擦手，好像那奖牌是她摸脏了的。雷大炮胸膛挺得老高，下巴扬着，眼神扫过周围羡慕的邻居，那意思明明白白：瞧见没？我儿子！
厂里的人刚走，街面上的锣鼓声还没完全歇下，街道办王主任又领着区妇联的同志，笑吟吟地上门了。
“徐兰同志！老雷！二蛋！大喜事！天大的喜事！”王主任进门就喊，脸上笑开了花，“你们家可是给咱们街道，给咱们区，挣了天大的脸面了！”
徐兰还有点没从五百块钱的冲击里缓过神：“王主任，这……厂里刚表彰完，还有啥事？”
区妇联的一位女干部笑着接过话，声音洪亮：“徐兰同志！你们雷家，被评为‘全国五好家庭’了！全国！这可是最高荣誉！奖状和金匾已经送到区里了！市妇联和全国妇联的领导都要来给你们开表彰会！徐兰同志，您得作为家庭代表，上北京去领奖！”
“啥？！全国？上北京？”徐兰腿一软，差点没站住，被旁边的雷大炮一把扶住。
五好家庭他们知道，街道年年评。可全国级的？还要上北京领奖？这……这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不光是因为二蛋同志的技术贡献，”妇联干部解释道，“更重要的是你们家庭在困难时期表现出的那种自力更生、勤俭持家、团结互助、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特别是徐兰同志你，作为街道干部和家庭主妇，记录下的那些生活账本、技术草图，已经成为教育群众的生动教材了！你们是全国家庭的榜样！”
徐兰听着，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想起那些熬夜记账画图的日子，想起算计每一两粮票、每一分钱的心酸，想起为一勺猪油、一把麸皮发的愁……原来，这些苦熬过来的日子，竟然成了光荣？
雷大炮也是眼圈发红，用力握着老伴的手。
“表彰大会就在区礼堂！徐兰同志，您准备一下，后天就出发去北京！”王主任喜气洋洋地宣布。
这下，97号院彻底沸腾了。双喜临门！技术大奖！全国模范！还要进京！
邻居们纷纷涌进来道喜，院里挤得水泄不通。这个夸二蛋有出息，那个赞徐兰会持家，都说老雷家积德了。
95号院那边也有人扒着门框看热闹。阎埠贵咂摸着嘴，对三大妈嘀咕：“啧啧，这雷家，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又是钱又是名……”语气里的酸味，隔老远都能闻见。贾张氏则撇着嘴，三角眼斜睨着，嘟囔：“显摆啥？有钱不得好花！”
二蛋这会儿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捏着那厚厚一沓奖金，心里琢磨开了。五百块，巨款，但怎么花，是个问题。他瞥见区妇联干部和王主任正在跟爸妈交代去北京的注意事项，其中提到一句“……奖金记得存信用社，现在提倡节约，支援建设……”
他心里一动，等送走了所有道喜的人，家里稍微清静点，他拉着爹妈坐下。
“爸，妈，这奖金，我寻思着，不能乱花。”二蛋把那红纸包放在炕桌上。
徐兰还沉浸在进京的喜悦和惶恐里，下意识说：“对，对，存起来，给你攒着娶媳妇！”
雷大炮也点头：“是该存起来，这是光荣钱。”
二蛋却摇摇头：“存是得存，但不能全取出来瞎存。我听说，现在有种‘特种存款单’，利息比普通的高点，但取现有限制，得预约，主要是鼓励储蓄，支援国家建设的。咱这钱来得光荣，这么存，更合适，也省得有些人眼红，跑来借。”
他这是多了个心眼。五百块太扎眼，难免有人惦记。存这种限制取现的特种单子，就是个最好的挡箭牌。
徐兰一听，觉得有理：“还是二蛋想得周到！光荣钱，就得用在正地儿！存那个特种的！”
雷大炮自然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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