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夜晚，空气清冽刺骨。王府路径两侧的积雪被扫至一旁，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廊檐下悬挂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将沈青禾孤身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她低垂着头，步履匆匆，却又不敢显得太过急切，仿佛真的只是去往最近的荷塘整理仪容。袖中，那枚铜钱已被她焐得温热，指尖却依旧冰凉。
心跳如擂鼓，每一次落步都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荷塘越来越近，水面在远处灯火映照下，泛着破碎而冰冷的光。
然而，她的目标并非那塘死水。
就在即将到达荷塘岔路时，她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另一条通往锦荣堂方向的甬道。夜色和树木提供了些许遮蔽，巡逻的护卫刚过去一队，下一队还未到来。
时机稍纵即逝！
沈青禾猛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折，如同受惊的狸猫，瞬间闪入了那条更昏暗的甬道，迅速将自己藏匿在一棵高大的积雪松柏之后。
冰冷的松针蹭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辛辣的气息。她屏住呼吸，紧紧贴着树干，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远处家宴的喧哗声隐隐传来，更衬得此处的寂静令人窒息。
等了片刻，并无异常。巡逻的护卫并未折返，也没有人发现她短暂的偏离。
成功了第一步。
她不敢耽搁，根据记忆中王府的布局图和原主零碎的记忆，沿着阴影处，小心翼翼地向锦荣堂侧后方绕去。王妃的调香室，并不在锦荣堂主建筑内，而是设在后院一处相对独立的小轩馆，据说是为了避免香料气息混杂，影响王妃的雅兴。
这给了沈青禾一线机会。
越靠近锦荣堂范围，守卫明显森严起来。明哨暗卡，交错巡视。她不得不付出十二分的耐心和谨慎，利用每一处廊柱、假山、树丛的阴影，一点点艰难地向前挪动。寒冷的冬夜，她的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被发现的危险。
终于，那处名为“闻馨阁”的独立小院出现在视野尽头。院门紧闭，似乎无人看守。但这往往是最大的陷阱。
沈青伏低身体，藏在一座石灯幢后，仔细观察。果然，在闻馨阁斜对面的一处耳房廊下，两个值守的婆子正围着一个小火炉取暖低声说笑，目光偶尔会扫过闻馨阁的院门。
硬闯绝无可能。
她蹙紧眉头，目光焦急地搜寻着可能的机会。忽然，她注意到闻馨阁的侧面，有一扇窗户似乎并未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而那扇窗户外，恰好有一株高大的腊梅，繁茂的枝丫积着雪，几乎要探到窗沿。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涌现。
她悄无声息地退后，绕了一个大圈，来到闻馨阁的侧后方。这里更僻静，但也更黑暗。她估算着距离和高度，心跳如雷。
拼了！
她咬紧牙关，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踩上腊梅树虬结的枝干。树枝承受了她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积雪簌簌落下。每一次声响都让她头皮发麻，几乎要以为下一刻就会被发现。
幸运的是，耳房那边的婆子似乎并未留意到这边的细微动静。家宴的喧闹和风声提供了一定的掩护。
她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冰冷的树枝刮擦着她的手掌和脸颊。终于，她够到了那扇未关严的窗户。
她用指尖抵住窗缝，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内推开。缝隙逐渐扩大，一股复杂浓郁的、各种香料混合沉淀后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似乎隐隐夹杂着一丝她熟悉的冷香！
就是这里！
她不再犹豫，看准时机，身体如同游鱼般，敏捷地从那窗缝中滑了进去，随即反手轻轻将窗户带拢，只留下原来的那一道细缝。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息，却仿佛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和勇气。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闯进了王妃的调香室！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和雪光透入，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这是一个布置得极为雅致且专业的空间。靠墙是多宝格，摆满了各式瓷罐、玉瓶、琉璃盏。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案，上面陈列着大小小的秤、杵臼、药碾、铜锅等调香工具，井然有序，纤尘不染。
空气里弥漫的气息极其复杂，成千上万种香气分子仿佛在此地沉睡了许久，此刻因她的闯入而微微躁动起来。甜美的、辛辣的、清冷的、醇厚的……层层叠叠，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奢靡的网。
沈青禾不敢点燃火折子，那太容易被察觉。她只能凭借微弱的光线和记忆中的那幅调香图，开始小心翼翼地搜寻。
她首先靠近多宝格，极轻地打开那些瓶罐的盖子，凑近嗅闻。玫瑰、丁香、麝香、龙脑、苏合、郁金……都是名贵且常见的香料，并非她所要寻找的。
她的目标明确：与那神秘粉末相关的一切，以及……“余烬”。
长案上工具洁净，看不出任何近期使用的痕迹。抽屉上了锁。她尝试用银簪拨弄，锁很精巧，无法打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风声和隐约的乐声提醒着她，此地不宜久留。焦躁感开始蔓延。
难道要空手而回？冒着天大的风险，却一无所获？
她不甘心。目光再次扫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长案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像是用来丢弃废料的小陶瓮上。
她蹲下身，伸手进去摸索。里面是一些凝固的蜡块、烧尽的香箸、以及一些香灰。
香灰……
“余烬”！
她的心猛地一跳！仔细地将陶瓮里的灰烬一点点拨弄出来，就着窗外微光仔细分辨。大部分是常见的灰白色香灰，但其中，似乎掺杂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颜色更深的……褐灰色颗粒？
她用指尖捻起一点，凑到鼻尖。
那股熟悉的、幽微的陈旧苦涩气息，夹杂着冰冷的金属锈蚀感，虽然极其淡薄，几乎被其他香灰的气息完全掩盖，但再一次，被她捕捉到了！
就是它！这种神秘香料燃烧后或者使用后的残留！
王妃果然在使用这种东西！就在这间调香室里！
狂喜和恐惧同时攫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将那些掺杂有特殊颗粒的灰烬收集起来，包好藏入怀中。
就在她准备起身，想要再寻找更多线索时，耳朵忽然捕捉到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
是从门口方向传来的！
有人来了？！
沈青禾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如同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起来！紧接着是门轴转动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完了！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身钻进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案之下！案桌垂下的厚重锦缎桌帷恰好将她的身形完全遮挡！
几乎就在她藏好的下一秒，调香室的门被完全推开了。
灯笼的光晕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黑暗，透过桌帷的缝隙，沈青禾能看到一双穿着精致绣鞋的女子的脚，以及后面跟着的另一双显然属于仆妇的脚。
“动作快些，娘娘宴席间歇就要用的‘雪中春信’可备好了？”一个年轻而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催促。听起来像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
“姐姐放心，早就按娘娘吩咐的份量配好了，就在这抽屉里锁着呢。”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连忙应答，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抽屉被拉开的摩擦声。
“嗯，娘娘今日心情好，点名要用这个。仔细些，别拿错了。”丫鬟叮嘱道。
“不敢不敢，老奴晓得轻重。”仆妇连声应着，似乎从抽屉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发出瓷器轻微的碰撞声。
沈青禾蜷缩在桌下，一动不敢动，连牙齿都抑制不住地想要打颤。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怀疑外面的人也能听见。
那两双脚就在桌案不远处移动。灯笼的光晃来晃去。
“这窗子怎么好像没关严实？”丫鬟似乎注意到了那扇腊梅旁的窗户，嘀咕了一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沈青禾的呼吸彻底屏住，身体紧绷到了极致！
脚步声在桌案旁停下。灯笼的光透过桌帷，照亮了她鞋尖前的一小片地面。
只要对方一低头，或者撩开桌帷……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逼近。
（第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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