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瞽宗下学稍晚了些，两人进去时，还能听见夫子宏的声音。
“今日课业，尔等回去之后以各自所长，合星象，预推演，无论是甲骨亦或蓍草，由八卦出六十四卦，经阴阳五行，取象列算，得占出明日之天气阴晴，以后每日如此，凡能连续占准一周者，老夫便予以奖励。一日都无准者，业后受罚。”
永宁和占丙躲在回廊之下，听得清楚认真。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两人又才悄悄爬出来。
……
“这瞽宗的课业如此有趣么？”
永宁把听到的自动翻译了一下，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是天气预报？她还以为之前简牍上刻的那些是瞎刻的。
这天气预报是怎么推测的？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气象设备，光靠观察推演就能准确预测吗？
占丙心里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大巫出生于永姓，有起死回生的巫力和神算的本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方面又觉得这大巫无论是言语行为都很奇怪，甚至还会问一些很愚昧的问题。
“这已是瞽宗里最易的基础占卜了。”
呃……
永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心里大惊，天气预报是最简单的？那其他的衣食住行，行军打仗呢？一个人的未来和国家的兴亡呢？
……
瞽宗的藏室门口。
占丙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永宁不解：“怎么不进去？”
只有她一个人自学识字很难的。
占丙摇了摇头，走到一边的空地上，从衣袖里掏出一只平滑干净的龟甲，然后从身上的布包里拿出刀、钻、木尺、线，再从隔壁房间倒了一碗水。
永宁见状，也没进藏室，而是跟着问：“这是作甚？”
占丙神情变得严肃：“夫子的课业已布，吾亦要占卜。”
“这是占氏龟甲占的先备五行。”
永宁字也不想认了，蹲在一旁看得认真。原来占卜要这么多工具啊，五行对应的是就是金木水火土了。
接着，占丙又拿出一颗手指粗的圆柱形的黑褐色药丸。
“这是用一两碳霄、铅、枣泥捏制而成的占氏三一丸。”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虔诚地跪坐下来，彻底进入了状态。
只见她先用钻子在平滑的腹甲处钻出六个小圆孔，接着点燃三一丸，把龟甲正中央靠近灼烧，烧着烧着龟甲烧出“噗噗噗”的炸声来，接着把龟甲翻过来，用碗中的水滴在灼烧的地方，龟甲就裂开了纹路。那些裂纹，有些呈现向左，有些向右。
最后，她拿出刻刀刷刷刷在龟甲上刻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已经刻好。
永宁一直没有打扰，只在占丙刻字时伸过头看了一眼，见龟板之上刻了四排文字。
最后，占丙把龟甲双手举起，很是虔诚地对着天地跪拜，才起身。
“卜成。”
……
永宁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龟甲占卜的过程，没想到这么复杂又……莫名？
“那……结果是？”
占丙大方地把烧过的龟甲递了过来，指着上面的字说道：“明日天晴，不出意外的话一周内也是晴。不过，明日，吾还须再作验证，刻上验辞。”
“这四行是刻辞，第一行是叙辞，就是记录占卜时间和进行占卜之人，然后是命辞就是要占卜的事，卜问出的结果是占辞，最后还要刻上验辞，应验结果，这才算一次完整的占卜。”
永宁一边听着一边认真地点头，其他的字也许看不太懂，但上面的“吉、卜”两字还是认得出来的，真是神奇啊，只不过这其中的原理又是什么？
好在占丙很会答疑解惑。
“这龟甲灼烧后的裂纹，就是‘兆’，龟甲上分为身、首、足三部分，生身测事情的主干，平直、刚健、洪润、明净者吉，首测事情的起始，平直高昂有情者吉，足测事情的末，事情结束，有动有静之分，动静不同，吉凶也不同。”
永宁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占丙的话听上去简单，但她看那些龟甲上的裂纹怎么看都一个样呢？这光凭裂纹就能测事问卜，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占卜完成，占丙把龟甲的龟板收好，起身就要回家。
永宁急忙问：“今天不去看简牍了？”
占丙回：“今日已晚，吾要先回家把龟板串好，恩人如喜看卜辞，家中有近年来吾做的不少卜辞，可以一看。”
永宁一个人没有留在瞽宗的理由，只好先回了占家。
……
次日，永宁看着占丙和她一同出门，到了粮铺却和她告别，她有些好奇：“你这是要去哪儿？”
占丙道：“今日夫子宏要检查昨日课业，吾虽不能进入瞽宗学习，但须去验证一下昨日占卜结果。”
永宁一听是去交作业的，她又好奇起来。
她接手粮铺的账后，其实每日都会一查算，昨天就做完了，现在还早，去也就是整理一下之前的账目，比起账目怎么看还是神秘学更吸引人。
“乙兄，麻烦帮忙照看一下，吾很快就回来！”
于是，她朝占乙喊了一声，就跟着占丙去了瞽宗。
两人摸进瞽宗时，刚好听到夫子宏抚着胡须说道：“尔等先把昨日课业交来。”
堂中的学子们全都掏出了一块竹片纷纷交了上去。
与此同时，占丙紧紧捏着手中的龟甲，有些紧张地看着不远处的夫子宏。
……
夫子宏一一看过竹简后，脸色不变：“老夫甚是欣慰，昨日课业全部学子都已通过，今日天色，亦如大家所测，乃是晴，不过……”
一句“不过”把学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夫子宏脸色接着一变。
“不过占玉，你早早把一周内的课业全部交予，可是笃定不变？”
这一问，所有人又纷纷看向坐在最前排的占玉。
占玉缓缓起身，端方行礼。
“回夫子，学生笃定。”
夫子宏抚了抚胡须：“在坐学子课业都用了龟甲占卜，只有尔用的是揲蓍法，何为？”
一时之间，学堂里的学子们都噤若寒蝉，连占丙也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什么意思？
永宁有些没听明白，不就是写作业，写完写对了，还要被质问写作业的方式吗？
占玉声音清朗：“吾以为龟甲之法不易获得，卜者解之不同，卜辞亦有不同，如遇失温湿热之时，兆纹亦有变化，卜辞亦有偏差。”
简单的回答，却刚好和永宁的想法不谋而合。她听占丙说，这时用来占卜的龟甲大约有八种，北斗龟、南辰龟、五星龟、八风龟、二十八宿龟、日月龟、九州龟、王龟，这八种名龟都和天象有关，卜师所选的龟一定要精挑细选，龟大可用，龟小不可用，颜色黄白，明润为佳，黑色昏暗为次，龟的上者，有王、相、将、判四种，龟板下近处有两条纹，抱手而斜出，若二纹直出，名叫冲天，这种就是王龟，是上等龟，另外一种龟，龟板左右墙中各有一眼叫将，是次一等的龟，左有眼而右无眼的龟叫判，左右有眼，而左无眼的龟叫相。这四种龟多是尊贵者在王宫中才可使用，一般人只能找到最次的龟甲，比如占丙找的就是药铺里最普通的龟，占卜效果自然比不上八种名龟。
再来就是龟甲上的兆纹，在她看来真的觉得长得都差不多，如果全靠占卜者的主观分析，要是占卜者有什么坏心邪念，靠着自己的主观意识解兆，那这占卜结果就太不真实了。
最后就是占玉说的，这环境不同肯定就影响燃烧龟甲，那裂纹肯定也就不同。
总而言之，龟甲占卜干扰因素太多，她也不太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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