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当李浩轩踏着晨露回到靠山村时，养殖场已经亮起了灯。李二牛和几个核心的老工人，一夜未睡，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看到李浩轩的身影，李二牛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李浩轩的脸上，带着一夜奔波的疲惫，但他眼神里的焦灼和慌乱，却像是刻意演出来的一般。
“二牛哥，都准备一下。”他压低声音，快速地吩咐道，“今天可能会有县里的干部来。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们都别吭声。待会儿，你们就假装跟我起了争执，就说我给的工钱太少，要散伙。”
“啊？”李二牛愣住了，“老板，这……这是为啥？”
“别问为啥，照我说的做就行。”李浩轩的语气不容置疑，“演得像一点，吵得凶一点。记住，今天咱们这里，要唱一出大戏。”
虽然不明白老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出于绝对的信任，李二牛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上午九点，养殖场的扩建工程正在“慢悠悠”地进行着。几个工人聚在一起，嘴里骂骂咧咧，手上的活计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干着，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像一头闯入羊圈的野兽，轰鸣着开进了平静的靠山村。
车子在养殖场门口停下，溅起一片尘土。
车门打开，王福贵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多等了两天，已经让他的耐心消耗殆尽。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秘书，手里提着公文包。
“李浩轩呢？让他滚出来见我！”王福贵一下车，就官威十足地吼道。
李浩轩闻声，立刻从工棚里跑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惶恐”和“谄媚”的笑容。
“王站长！哎呀，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接那秘书手里的公文包。
王福贵一把推开他，不耐烦地说道：“少来这套！我问你，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耗着！”
李浩轩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露出极度为难的神色，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王站长，我……我对不起您的栽培啊！这事……这事黄了！”
“什么？”王福贵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我们村长，他……他不同意啊！”李浩轩一拍大腿，演得声泪俱下，“他说站里给的条件太苛刻了，技术是我们村的集体财产，不能就这么白白送人。他非要……非要跟您当面谈！”
就在这时，李二牛带着几个工人，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李浩轩！你到底给不给句话！这活还干不干了？一天五毛钱，打发要饭的呢！再不给涨工钱，兄弟们不伺候了！”李二牛的嗓门极大，演得活灵活现。
“就是！散伙！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其他工人也跟着起哄。
一时间，养殖场里乱成了一锅粥。
王福贵看着眼前这内忧外患的景象，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群目光短浅的泥腿子，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内讧了。而那个所谓的村长，不过是想借机多要点好处罢了。
“行了！都给我闭嘴！”王福贵厉声喝道，官威十足。
他转向李浩轩，眼神里全是鄙夷：“废物！连几个人都管不住！你们村长在哪？带我去见他！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敢跟政府讲条件！”
“是是是！”李浩轩连连点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王站长，您这边请。我们村长……他去后山看水渠了，我带您去找他。”
“前面带路！”王福贵一挥手，趾高气扬地跟在李浩轩身后。
李浩轩心中冷笑，领着王福贵和他那个倒霉的秘书，专门挑那些难走的田埂小路，绕着圈子往后山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王福贵脚上那双锃亮的黑皮鞋，早就沾满了泥巴。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耐心也一点点被消磨掉。
“还有多远？你们这破村长，架子比县长还大！”他忍不住骂道。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那个山坳里。”李浩轩指着远处，继续忽悠。
时针，悄悄地越过了十点的位置。
就在这时，村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浩轩！浩轩！村委会来电话了！县里打来的！说找王站长！急事！”
是村里的一个半大小子，跑得气喘吁吁。
王福贵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站里能有什么急事，非要找到村里来？
他顾不上再找什么村长，脸色一变，转身就往村委会的方向快步走去。
村委会里，那台老旧的摇把子电话，正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王福贵抢步上前，一把抓起听筒，语气急躁：“喂！我是王福贵！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他留在站里值班的副手那惊慌失措、几乎变了调的声音。
“站……站长！不好了！市里……市农业局的张副局长，带着电视台的记者来视察了！”
“什么？”王福贵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张副局长点名要见您，问咱们站里关于‘黑金肥’项目的推广进度！我们说您下乡指导工作了，他……他脸色很难看！电视台的摄像机，一直对着咱们拍呢！您快回来啊！”
“啪嗒。”
黑色的听筒，从王福贵的手中滑落，掉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的脸上血色尽失，一片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市局副局长？电视台？
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局！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李浩轩。
那个刚才还弯着腰、一脸懦弱无能的年轻人，此刻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那憨厚和惶恐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和嘲弄。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是你！”王福贵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指着李浩轩，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全懂了。什么村长不同意，什么工人闹事，全都是假的！都是这个小子演给他看的！目的就是要把他拖在这里，让他完美地错过市领导的“突击检查”！
上班时间，无故脱岗。为了个人私利，跑到乡下威逼一个农民。而这个农民手里的技术，偏偏又是市里领导高度关注的项目！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王站长。”李浩轩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看来站里有急事找您。我就不耽误您回去，把握那个‘天大的前程’了。”
“扑通”一声。
王福贵的腿一软，竟然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灭顶之灾。
李浩轩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村委会。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并且成功守护住的养殖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从今天起，他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在这片土地上，真正地大展拳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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