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
一阵尖锐刺耳的紧急集合哨声，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整个营区的死寂。
宿舍里，刚刚在噩梦中睡着不到五个小时的学员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集体从坚硬的木板床上弹了起来。
“快！快快！紧急集合！”
“我的鞋呢？谁看到我的鞋了？”
黑暗中，一片兵荒马乱。磕磕碰碰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咒骂和慌乱的喘息。
贺峰那如同阎王索命般的声音，已经通过高音喇叭在门外响起：“所有人，三分钟之内，在训练场集合！穿戴不整齐，或者迟到一秒，全员早餐取消！”
这句话，比任何命令都有效。
众人手忙脚乱地套上军装，抓起鞋子就往外冲。
三分钟后，九十多个人影，在朦胧的月色下，歪歪扭扭地站成了几排。
贺峰背着手，如同巡视领地的猛虎，踱到队伍前。他的目光，落在众人那叠得乱七八糟、如同咸菜干一样的被子上。
“很好。”他冷笑一声，“看来昨天，你们还没学会什么叫纪律。现在，全体都有，返回宿舍！学习如何叠被子！什么时候叠成我手中这样的‘豆腐块’，什么时候开饭！”
他手中，拿着一个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军绿色被子，像一件艺术品。
众人顿时哀嚎一片。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所有人的噩梦。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将被子展开、压平、折叠，可无论怎么努力，那软塌塌的棉被，在他们手里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那叫叠被子？你那是揉面团！”
“手残吗？直线都找不到！”
贺峰的咆哮声不绝于耳，任何一点不合格，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掀翻。
直到晨光熹微，终于有几个人勉强过关。而队伍里，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人，连早饭的影子都没见到。
简单的早饭后，不是体能训练，而是文化课。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他们走进那间熟悉的教室时，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讲台上的，不再是贺峰，而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老太太。她叫林教授，是省外语学院特聘来的德语专家。
“Guten morgen, meine damen und herren.”（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
林教授微笑着开口，纯正的德语发音，如同流淌的泉水。
众人一阵茫然。
“从今天起，我教你们德语。”林教授推了推眼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亚于贺峰的威严，“我的要求，比贺教官更高。他要的是你们的身体服从，而我，要的是你们的大脑和舌头，绝对服从！”
她从最基础的字母发音开始教起。
“a……b……c……注意，德语的‘r’，是小舌颤音，在喉咙里振动！不是用舌尖！”
她走到一个学员面前：“你，发一个。”
那个学员张了半天嘴，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清嗓子。
“蠢货！”林教授毫不客气地斥责道，“舌头是块木头吗？下一个！”
一上午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和自己的舌头较劲。枯燥的发音练习，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比负重越野还要折磨人。
周敏展现了她惊人的语言天赋，她是第一个掌握小舌音的人，得到了林教授唯一的一句“还行”。而赵铁柱则彻底抓了瞎，他那浓重的乡音，让他发出的每一个德语单词，都像是在说方言，被林教授罚站了半节课。
中午，当解散的哨声响起，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被抽干了灵魂。
食堂里，等待他们的，不再是窝窝头。
两个巨大的铁桶，被抬到了食堂中央。一桶是雪白的米饭，一桶是冒着热气的白菜炖豆腐。
“开饭了！”
众人眼睛一亮，如同饿狼般扑了上去，抢着去打饭。
然而，贺峰的身影，挡在了铁桶前。
“等一下。”他指着那两桶饭菜，冷冷地宣布了规则，“今天，实行‘包产到户’。你们九十几个人，就这两桶饭菜。十分钟之内，必须全部吃完。记住，是全部，桶里不能剩下一粒米，一滴汤。如果做不到……”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
“今天下午和晚上的饭，全部取消。”
这个规则，比昨天的五分钟窝窝头，更加恶毒！
哨声一响，秩序瞬间崩溃。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用自己的饭盆，拼命地往铁桶里挖。身强力壮的往前挤，力气小的直接被推到一边。赵铁柱仗着力气大，一个人就盛了小山高的一盆饭。而周敏等几个女学员，根本挤不进去，急得满脸通红。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都他妈给我住手！”
一声爆喝，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王磊！
他一把推开挤在最前面的赵铁柱，自己则站到了铁桶旁，用饭勺狠狠地敲击着铁桶的边缘，发出“当当”的巨响。
所有人都被他镇住了，愕然地看着他。
“你们是猪吗？！”王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愤怒地吼道，“教官玩我们呢！这是吃饭吗？这是在考验我们！再这么抢下去，别说十分钟，半个小时都吃不完，最后谁都别想吃！”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所有人。
“现在，所有人都给我排成一队！一个个来！每个人，先打一勺饭，一勺菜！保证所有人都能先垫上肚子！打完的到旁边去吃，吃完了想再添的，重新排队！”
他的话，让混乱的场面，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凭什么听你的？我饿！”赵铁柱第一个不服气，他端着自己的大盆饭，瓮声瓮气地说道。
王磊的目光，冷冷地射向他：“就凭你现在多吃一口，晚上大家就都得饿肚子！你一个人，能吃完这两大桶吗？”
赵铁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我同意王磊的办法！”周敏第一个站了出来，支持王磊。
“我也同意！”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站队。他们都明白，王磊说的是唯一的出路。
在王磊的指挥下，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终于排了起来。他亲自掌勺，像一个最公正的法官，确保每一个人的餐盘里，都有着均等的一份。
秩序，在混乱的废墟上，被艰难地建立起来。
食堂的角落里，贺峰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是李浩轩。
“这根刺头，有点意思。”贺峰沙哑地开口。
“他不是刺头。”李浩轩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正在给大家分饭的王磊身上，“他是一把锥子。放在口袋里，自己会冒出头来。这群人，需要这样一把锥子。”
“嘀——”
十分钟的哨声响起。
就在哨声落下的那一刻，最后一个学员，将桶底最后一点菜汤，刮进了自己的饭盆。
两个铁桶，被吃得干干净净，光洁如新。
虽然很多人只吃了个半饱，但他们，成功了。
一种名为“团队”的东西，在这一刻，于这群散沙般的人心中，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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