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熵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不得不承认,在科技层面上,烬昭完胜。
但是……
烬昭可以分析所有的数据流,却无法完全量化人心。
仅仅一个直觉,就让老人对幕后一方的身份有所猜测……
想到这里,纪熵笑着说道:“俗话说得对,姜还是老的辣。”
老人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听到了最有趣的夸奖,开怀地笑了起来。
纪熵端起瓷白色的茶杯。
第二杯茶,茶香更为浓郁,温度要比第一杯略高。
纪熵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微苦,有些许回甘。
放下茶杯,纪熵的神色罕见地严肃起来,清澈的目光与老人对视,轻声说道:“老爷子,今天引我前来,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喝茶,那么……”
纪熵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却未移开分毫。
办公室内的气氛逐渐凝重。
老人给自己续了茶水,笑着说道:“老头子有些好奇,在幕后操劳了数年的小伙子长得帅气不帅气,谈对象了吗?”
仅仅一瞬,纪熵便破功了,办公室里的凝重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爷子……”
纪熵脸上满是无奈,把自己引来,却一点正事都不说。
但凡聊聊什么新的合作关系,又或是想要什么,再不济问问高等文明的信息也可以啊。
结果一句相关的问题都没问,让纪熵有一种做好了考前准备,结果考试取消了的感觉。
还是说,老爷子单单引自己出来,就已经知道了大部分的事情?果然,自己还是不擅长和老人打交道。
老人脸上带着一丝长辈的关切,语气和蔼地说道:“怎么,老头子关心一下晚辈的个人问题,不算正事吗?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看来,国家的未来很重要,但组成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过得怎么样,同样重要。你为这个大家操劳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家长的,过问一下你的小家,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等纪熵回答,老人端起茶杯,眼神望向窗外。
“其实啊,今天请你来,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纪熵脸上露出一抹疑惑,问道:“是什么?”
老人转头,目光温和地看着纪熵:“就是看看你,当面跟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孩子。”
“谢谢你选择了夏国,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这句话,老头子我在心里憋了好几年了,今天终于能亲口告诉你。”
纪熵怔了一瞬,随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幕后高等文明的事情,如同普通的老人和少年坐在公园里唠家常。
眼看临近中午,纪熵婉拒了老人共进午餐的邀请。
空间门再次展开,纪熵跨过空间门,看向老人说道:“老爷子,茶很好喝,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维持现状。”
老人和蔼地挥了挥手,笑道:“老头子也这么认为,有空常来喝茶。”
“会的。”
空间门快速关闭。
老人目光变得深邃,看着空间门消失的方向。
高度技术化、逻辑化的思维模式,在纯粹的人际互动和情感解读上存在盲区,对人情世故理解的浅薄……
性格天真和直率,不擅长也不喜欢复杂的心理周旋。
是一个简单易懂,表情几乎全部写在脸上的孩子。
老人在心中快速总结着。
不过……
那孩子明明拥有直接销毁纸条的能力,却采取了最直接也最冒险的行动,也就是亲自前来赴约。
足以说明幕后一方的马甲是他安全感的基石,一旦被动摇,他就会变得焦虑,并迫切地想要恢复对局面的可知可控。
侧面也反映出,那孩子是典型工科生的心理,但在处理人性复杂性上相当的失败。
仅仅片刻,老人脑海中便完成了对纪熵心理学画像的重构。
一个高智商、低社商的天才。
他渴望连接与认同,但又不擅长建立和处理深层的人际关系。
老人站起身,缓缓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上锁的抽屉,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抽屉中的铁盒子。
还记得刚刚自己说了‘谢谢你,孩子’后,那孩子灿烂的笑容做不得假。
也就意味着,那孩子的潜意识接受并渴望这次特殊的社会身份赋予所带来的认同。
如此一来,原本体制外的变量,将有望转化为体制内的核心资产。
但是……
这个转化会动摇那孩子的安全感基石,让这份核心资产变成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老人打开铁盒子,里面是一张微微泛黄,印有特殊符号的纸条。
这是陈战一年前交给自己的,虽然不知道陈战那小子如何在对方未察觉的情况下调查到信息,但从陈战当时的间接说明可以知晓,包括陈战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份。
一旦销毁纸条,那孩子的身份将再次隐藏起来,只有自己知晓他的身份。
老人拿起纸条,轻声自语道:“老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条件来了。”
在老人的眼中,这张纸条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继续保留,只会持续攻击纪熵安全感的基石,一旦基石破裂,会将把纪熵彻底推向对立面,他不会再是那个表情写在脸上的孩子,而会成为一个真正冷酷的幕后棋手。
面对一个拥有碾压实力的幕后棋手,任何谋略都将是笑话。
老人看着纸条沉思。
诚然,老人有赌的成分。
他以文明的未来为赌注,赌的是人性的善,赌的是自己一生阅人无数的眼力,赌的是那孩子清澈眼神里未泯的赤子之心。
赌输了,华夏文明连留下文明痕迹的能力都做不到。
赌赢了,华夏文明将获得一个忠诚的、强大的文明守护者。
与其去防备一个可能变坏的幕后黑手,不如去塑造一个愿意守护他们的守护者。
老人从抽屉中拿出一盒早已准备好的火柴,转身走到窗前。
“咔擦。”
火柴划出一缕微弱的火苗,那承载着秘密的纸条在火苗中迅速蜷缩、焦黑,最终化作几片灰烬,随风吹向远方,消散无踪。
老人目光望向窗外广袤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孩子,从现在起,我们之间没有筹码,只有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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