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接通的瞬间,那只戴着金属指虎的手就落在了琴键上。
一个音。
短促,干净,像敲在神经末梢。
林清歌没眨眼。她盯着屏幕里昏暗的空间,墙角堆着老式音响,地毯边缘卷起,露出底下斑驳的木地板。钢琴半开着盖,像是刚被人弹过,又像是等了太久没人碰。
她没问是谁,也没说为什么是你。
她只是把右耳的银质音符耳钉转了个方向,音符朝外,像一面小小的盾牌。
“你说程雪不是敌人。”她声音不高,也不低,“那你告诉我,谁才是?”
画面静了几秒。
那只手缓缓抬起,指虎在昏光下泛着冷色。镜头动了动,慢慢上移,露出半张脸——银灰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一只眼,另一只直直看向摄像头,眼神沉得像井口。
他没说话。
林清歌也不急。她往前坐了点,手肘撑在书桌边缘,“我知道你在‘九歌’有任务。但你违抗了命令,对吗?否则不会被高层警告。”
周砚秋的睫毛颤了一下。
“你用《星海幻想曲》当载波频率,在练习室留话;又把草图藏进《灰烬回响》的元数据里。这些都不是巧合。”她顿了顿,“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他依旧不动。
可林清歌知道,他在听。
“如果你真想帮我,”她声音轻了些,“就别再用谜语说话。”
这次,他动了。
手指轻轻一勾,按下琴键。
下行三度,两个音连在一起,像是某种回应,又像一句未出口的叹息。
林清歌忽然抬手,摘下耳钉,举到镜头前。
“你总说我背后的人不简单。”她盯着他的眼睛,“那你看看这个。”
耳钉靠近摄像头,金属光泽微闪。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编号,几乎看不清。
“它是在孤儿院时,一个‘老师’塞给我的。”她说,“那人从不笑,穿白大褂,袖口别着一枚和你母亲同款的工牌扣。我问她名字,她说‘实验体07号的母亲,不该活着’。”
周砚秋的呼吸变了。
很细微,但林清歌捕捉到了。
“我不是你母亲的替代品。”她的声音有点抖,却一字一顿,“如果你帮我,是因为想复活过去的影子,请现在就停下。我不需要施舍式的拯救。”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电流的嗡鸣。
良久,他终于开口。
嗓音经过电子处理,低哑得不像真人,“我不是在救她……”
他停了一瞬,像是在吞咽什么沉重的东西。
“是在阻止她变成你。”
林清歌愣住。
“七岁那天,我躲在通风管里。”他缓缓卷起左臂袖口,露出一道蜿蜒的烧伤疤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听见她在唱一首没名字的曲子。调子很慢,像摇篮曲,又像在告别。”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道疤,“然后爆炸发生了。火顺着管道往上窜,我把脸贴在地上,看着她的影子被火光撕碎。”
林清歌喉咙发紧。
“你写《灰烬回响》时用的旋律基底,”他抬眼看她,“和她最后唱的一模一样。”
空气仿佛凝住了。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不是继承者,你是她藏在外面的声音。”
林清歌没动。
她只是慢慢把耳钉捏得更紧了些。
“我不希望另一个‘她’,被系统碾碎第二次。”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
林清歌忽然想起什么。
“那首曲子……后来有没有人记录下来?”
周砚秋摇头,“原始录音被销毁了。只有我脑子里记得片段。”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她问,“为什么要等到我写出《灰烬回响》,才出现?”
“因为我不确定。”他目光平静,“不确定你是她安排的棋,还是另一个实验产物。直到你改稿时,在副歌第三小节加了一个升F音——那是她临终前哼错的地方。只有亲耳听过的人才会复制那个错误。”
林清歌怔住。
她确实改过那一段。
当时只是觉得那样更痛一点,没想到……
“你不是工具。”周砚秋看着她,“你是活下来的证据。”
这话像一把刀,轻轻插进胸口,不深,却让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耳钉,指尖蹭过那行编号。原来有些东西,早在她出生前就被埋好了线头。
“那你现在信了吗?”她抬头,“信我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延续’?”
“信。”他答得很快。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偷偷递消息,还是直接站出来?”
“我不能暴露。”他说,“一旦被确认叛变,他们会启动清除程序。不只是我,所有接触过你的人都会成为目标。”
林清歌冷笑一声,“所以你就只能躲在镜头后面,弹几个音,画个骷髅,指望我能猜懂你的每一步?”
“我不是指望你猜懂。”他声音沉下去,“我是怕你知道太多,走不出去。”
“可我现在已经走不出来了。”她反问,“你以为我还活得像个普通创作者?每天写写歌、改改剧本就行?我早就不是了。”
周砚秋沉默。
“我妈教我的第一首曲子,就是你母亲最后唱的那段。”林清歌忽然说,“她总在焦虑的时候哼,我以为是随便哼的。现在想想,她是想把它传给我。”
周砚秋猛地抬头。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林清歌摇头,“但她一直在布局。十年,就为了让我离真相近一点,又不至于太近。”
两人陷入短暂的安静。
窗外的城市灯火映在屏幕上,像一片浮动的星河。
“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林清歌突然问。
周砚秋闭了闭眼。
“记得。酒红色眼镜,棉麻衬衫,发间别着干枯的蓝玫瑰。”他睁开眼,“你也见过?”
“在我梦里。”林清歌轻声说,“每次我快撑不住的时候,她就会出现,站在我身后,把手搭在我肩上。”
周砚秋盯着她看了很久。
“那你应该明白。”他 finally 说,“我们不是在对抗系统,我们是在对抗他们想让我们成为的样子。”
林清歌点头。
“所以我不会躲。”
“也不会让他们决定我的结局。”
周砚秋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他抬起手,指虎轻轻敲了下琴键。
单音。
这次是c调。
稳定,坚定,像心跳重启。
林清歌也抬手,把耳钉重新戴回右耳。
她打开电脑新建文档,输入一行字:“关于母亲的一切,必须由我自己找到答案。”
屏幕光映在她脸上,茶棕色瞳孔里有光在跳。
“还有件事。”她忽然抬头,“你衬衫第三颗纽扣缝的那半截乐谱,是不是缺了最后一句?”
周砚秋神色微变。
“你看到了?”
“我在江离老师的笔记边缘发现过相似笔迹。”她说,“那是不是……完整的旋律?”
他没回答。
只是缓缓伸出手,指尖悬在琴键上方。
然后,落下。
一段旋律流淌而出。
不长,七个音符,带着旧钢琴特有的轻微杂音。
林清歌屏住呼吸。
这段旋律,她听过。
在无数个深夜改稿时,在梦与清醒的交界处,在母亲低声哼唱的碎片里。
她迅速抓过笔记本,凭着记忆记下音符。
写完最后一个音,她抬头看向屏幕。
周砚秋正看着她。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不是用语言,是用旋律。”
林清歌喉头滚动了一下。
“它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声音很轻,“别相信任何自称为你好的人。”
林清歌猛地攥紧了笔。
她还想问什么,可就在这时,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信号开始不稳定。
画面扭曲,周砚秋的脸变得模糊。
“有人在追踪信号。”他迅速合上琴盖,“下次联系,换方式。”
“等等!”林清歌站起来,“你还没告诉我……”
话没说完,画面黑了。
通话结束。
房间里只剩电脑屏幕的冷光。
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支笔,纸上写着七个音符。
门外传来楼下住户关门的声音,震动顺着楼板传上来。
她慢慢坐回椅子,手指抚过耳钉。
音符冰凉。
她打开录音软件,把刚才那段旋律哼了一遍,保存文件,命名为:“母亲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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