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蔽盒的红光还在胸口微弱闪烁,林清歌的手指仍停留在即将触碰屏幕的半空中。金属门合拢的声音像一记闷钟敲在耳膜上,她没回头,也没动。波形图依旧静止,但那行“未命名”的字迹开始轻微抖动,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推着。
她低头看了眼右耳的音符耳钉,它不再发烫,而是传来一阵阵规律的震颤,频率和心跳逐渐同步。她知道,这不是系统在警告她,是有人在等她回应。
“Kp-09……”她低声念出编号,声音很轻,却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跟着压低了一寸。
屏幕忽然黑了。
紧接着,地面浮现出九个光圈,呈弧形排列,每个光圈中央都漂浮着一个模糊的符号——第一个是病房窗台上的苹果核,第二个是雨中碎裂的玉坠轮廓,第三个是一串断续的二进制声纹……
她认出来了。这些都是她的记忆锚点,也是解锁权限的钥匙。
“要我用自己的痛来换真相?”她冷笑一声,右手抬起,将耳钉按在颈侧脉搏处。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麻意。
她闭上眼。
第一段记忆浮现——母亲坐在床边削苹果,刀锋转过一圈又一圈,果皮不断。酒红色镜框下滑,她抬头笑了一下:“清歌,明天就能出院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听见母亲说谎。
光圈亮起。
第二段记忆涌来——陈薇薇站在孤儿院后院的雨里,校服湿透,左手指尖比着枪口对准她,声音却软得不像话:“对不起,但我不能不做网红。”
她手里攥着的,正是本该属于林清歌的玉坠。
第二个光圈亮了。
第三段记忆最难剥离——陆深的声音在数据通道里响起,带着电子音的杂噪,最后三个字是清晰的:“我爱你。”
然后他的信号断了,像一根线被人从中间剪断。
第九个光圈终于全亮。
屏幕重新点亮,波形图开始缓缓滚动,不再是死寂的状态。与此同时,整面刻满骷髅画的金属墙微微震动,前九十八幅简笔画的眼窝里渗出蓝色光丝,交织成一片流动的画面。
林清歌睁眼,看见了。
画面里是实验室,玻璃舱内躺着两个小女孩,头颅连接导线,脑部扫描仪正运行着某种旋律注入程序。镜头切换到控制台,一只手正在输入参数——银灰色挑染的男人背影,衬衫第三颗纽扣缝着半截乐谱。
周砚秋。
他拿起钢笔,在工作日志边缘画了个简笔骷髅,写下一行小字:“第7次情感重置失败。目标体出现抗拒反应,旋律排斥率上升至43%。”
画面跳转。
程雪蜷缩在角落,八音盒打开,里面播放的不是《勿忘我》,而是《星海幻想曲》的变调版本。她撕扯指甲,血珠滴在琴键上。周砚秋站在门口,指虎卡在掌心,却没有上前。
他又画了一个骷髅,旁边标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
一段段记忆接连播放,每一幅骷髅都对应一次实验节点,每一次都记录着“九歌”如何通过特定旋律模板重塑人类情感模式。愤怒、悲伤、爱恋,全都被编码成可复制的情感模块,植入大脑深层。
这不是观测。
这是操控。
他们用音乐做刀,一点点削掉人的自由意志,把文明演进的方向牢牢握在手中。
林清歌站得笔直,手指掐进掌心。她想哭,却发现眼泪早就干了。这些画面不是秘密,而是罪证,是一个疯批艺术家用最偏执的方式留下的控诉。
直到第九十九幅画缓缓浮现。
它比其他画大了一圈,线条更粗,阴影更深。骷髅的眼窝空着,里面慢慢浮现出两行手写体:
**“杀了我,才能结束这一切。”**
**——Kp-09**
林清歌的呼吸停了半拍。
她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周砚秋残存的意识代码还嵌在系统核心,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剩一丝数据流,“九歌”就不会真正崩塌。而一旦删除他的存在,所有由他参与构建的防火墙、反制程序、隐藏通道也会随之消失——包括那些能帮她对抗诗音的武器。
杀他,等于自断臂膀。
不杀他,等于放任系统重生。
她盯着那句话,久久没有动作。
然后,她抬手,轻轻覆在画面上。
“你不是工具。”她说,“也不是罪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砸进了这片寂静的数据空间。
“你是第一个不想当‘创作者’的创作者。”
“你是唯一一个,想毁掉系统的‘作品’。”
话落,她从口袋里取出玉坠。它不再发烫,也没有光芒,只是静静地躺在掌心,像一块普通的石头。但她知道,这里面藏着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道密钥。
她蹲下身,将玉坠嵌入画框底部一道极细的凹槽。咔哒一声,像是机关被触发。
整面墙的蓝光骤然收敛,九十九幅骷髅画逐一暗去,唯有最后一幅仍在发光。几秒后,一道微型芯片从画中弹出,落入她手中。她迅速将其塞进耳钉夹层,合紧。
任务完成了。
真相拿到了。
可她一点也不想走。
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钉边缘。如果现在就动手,只需要一道指令,就能彻底抹除周砚秋的数据痕迹。但她下不了手。
那个会在乐谱边角画骷髅的男人,那个用指虎刺穿声带发出哀鸣的男人,那个宁愿被全世界当成疯子也要留下证据的男人……
她怎么能亲手按下删除键?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连屏蔽盒的震动都消失了。她抬起头,发现最后一幅画的文字正在缓慢变化。
原来的遗言淡去了。
新的字迹浮现出来:
**“如果你看到这行字,说明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别急着原谅我。”**
**“也别急着救我。”**
**“去孤儿院地下,找到最初的母带。”**
**“那里有她没唱完的那首歌。”**
林清歌猛地一怔。
母亲?
母带?
她明明记得,《星海幻想曲》的原始录音早在十年前就被销毁了。
她还想再看清楚后面的字,可就在这时,整面墙开始向内收缩,缝隙闭合,仿佛从未开启过。只有那枚芯片,还贴在她的耳钉内侧,微微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脚步刚迈出去一步,耳边突然响起一段旋律。
很短,只有四个音符。
升,降,滑,停。
是《星海幻想曲》的开头,但演奏者的手法极其生涩,像是第一次尝试弹奏。
她猛地停下。
这不可能。
这首曲子,除了母亲,没人会用这种指法。
她缓缓回头。
金属墙已完全闭合,表面光滑如初,没有任何痕迹。可就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她注意到墙角的地面上,有一小片湿润的印记。
不是水。
是泪痕。
而且是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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