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偏殿里,檀香混着艾草味熏得人鼻尖发酸。
赵德昭被扶上软榻时,额角还沾着大典时落的香灰,原本端正的朝服前襟皱成一团,像被人攥着衣领拖行过似的——苏锦言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在抖,幅度极微,若不是她替他解玉带时指尖擦过,几乎要漏过去。
“老大人今日受了惊吓,脉息有些浮。”她虚按他腕间,目光却扫过他瞳孔——本该随烛火明灭收缩的眼仁,此刻滞了半息才缓缓缩紧。
这细微的迟滞让她后颈一凉,前世她见过太多濒死之人的眼睛,那种被毒素侵蚀的混沌感,和赵德昭眼底的浑浊如出一辙。
“去取盏清心茶。”她对守在门边的药童吩咐,声音里裹着三分关切两分倦意,“要明前龙井,加三枚蜜枣。”药童应了声跑出去,她指尖悄悄叩了叩赵德昭手背——这是她独创的“隐脉诊法”,用指节震动探他筋络。
果不其然,震波传到手肘时突然一滞,像撞进了团乱麻里。
牵机引。
她喉间泛起铁锈味。
前世她替将军府中被毒杀的丫鬟验尸时,曾在死者胫骨里抠出过这种毒——慢性侵蚀,三日后筋络寸断,死状像被无形的手扯着关节倒悬,浑身扭曲如牵线木偶。
赵德昭的手指还在抖,这次连拇指都跟着颤了。
他望着苏锦言,老眼浑浊却藏着锐光:“苏执掌……可是看出什么?”
“老大人为国事劳心,该好好歇着。”苏锦言笑着替他掖了掖被角,袖中银针在掌心压出红痕,“茶来了便喝,明日我让小徒送些安神膏来。”
药童捧着茶盏进来时,她背过身去调整药箱,指尖迅速在药渣里捻了半钱暗褐色粉末——归元露,能加速毒素反应却不致命的引子。
等茶盏递到赵德昭唇边,她垂眸看他喉结滚动,心里已算出:今夜子时,毒素会顺着茶汤窜到他肩井穴,届时她再以“突发心疾”为由施针,就能顺着毒线追到投毒者。
“苏姑娘。”赵德昭喝完茶突然抓住她手腕,枯树皮似的掌心烫得惊人,“老臣这把骨头……死不足惜,可别让那毒……”
“老大人安心。”她反手握住他手,力道不轻不重,“您活一日,这医道新规便多一日根基。”
偏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杜仲掀帘而入时,玄色官服下摆还沾着泥点。
他腰间“千医令”玉牌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苏执掌,东华门香炉查着了。”
苏锦言替赵德昭盖好被子,转身时已恢复从容:“说。”
“香料是御供坊的‘九和香’,但混了夜啼藤。”杜仲从袖中抖出半片焦黑的香灰,“那东西禁了十年,我在千医阁典籍里见过——能让人神志昏沉,却不致命。”他指节叩了叩案上的茶盏,“更绝的是,换香包的小太监跳井了,捞上来时嘴里含着铜片。”
他摊开手,一枚拇指大的铜片躺在掌心,边缘还带着毛刺,刻着“千—乙—柒—”几个残字。
苏锦言瞳孔一缩——三个月前千医令新铸令牌时,她特意让人在模具里加了暗纹,这铜片的刻痕虽残,却和伪造她令牌的那批模具出自同一刀。
“有人想把水搅浑,脏了千医令的名声。”她指尖摩挲铜片,“查御供坊当值的人,尤其是最近三个月换过班的。”
杜仲应下要走,殿外又传来马蹄声。
秦九掀帘的动作比杜仲重了三分,铠甲上的金漆蹭在门框上,落了片碎金:“王爷让属下给苏姑娘带话。”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焦黑的药渣,“太医院旧档房的老药师跑了,屋里留着熬干的迷神散,还有……”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个檀木牌——灵位上的字被香灰糊了半层,但“苏氏母女之位”六个字清晰如刀刻。
苏锦言的指尖在灵位上顿住,那墨迹的颜色突然让她想起前世:母亲临终前咳在帕子上的血,也是这样的暗褐,带着铁锈味。
“老药师?”她声音发涩。
“原属太医院药库,先帝驾崩那晚烧过旧档。”秦九压低声音,“王爷说,此人十年前被逐出师门,罪名是私通外室。”
私通外室……苏锦言猛地翻出怀中的《青囊琐录》,残页上的焦痕突然活了——母亲的笔记里确实提过,有个师弟因与药农之女相恋被逐,当时她还小,只记得母亲摸着被撕去的半页说:“他若肯认错,我原想把《毒经》残篇传他。”
“原来他记的不是恩,是恨。”她合上残卷,指节捏得发白,“母亲没藏医典,是他等不及,想抢。”
殿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苏锦言望着灵位上的香火,火苗突然蹿高三寸,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
她转身对杜仲道:“明日在城南设疫诊棚,贴告示说接触过夜啼藤的人可免费施药。”
“苏姑娘是要引蛇出洞?”杜仲眼睛亮了。
“夜啼藤虽禁,但民间总有些私藏。”她冷笑,“那老药师要嫁祸千医令,必然要确认毒效,定会派人来探。”
第二日未时,城南的疫诊棚前挤了半条街。
苏锦言坐在案后,面前摆着药罐和银针,看一个佝偻老者颤巍巍挤进来,袖口沾着星点暗绿——那是夜啼藤的汁液染的。
“老丈哪里不舒服?”她搭住他手腕,脉息乱得像被踩乱的琴弦。
“咳……咳咳!”老者弓着背,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响,“前日在御供坊当差,闻了香……”
苏锦言的银针突然扎进他合谷穴,老者猛地抽搐,指甲在案上抓出五道深痕:“你!你扎我!”
“夜啼藤入肺,本该咳血。”她按住他要抓药罐的手,“可老丈的血是清的,毒在肝。”她另一只手扣住他后颈,“说,谁让你来试药的?”
老者突然瞪圆眼睛,嘴角渗出黑血:“你们苏家……霸占医典百年……该……”话没说完便白眼一翻昏过去。
苏锦言望着他后颈浮现的青斑——是牵机引的毒纹,和赵德昭体内的如出一辙。
“带下去。”她对守在棚外的秦九道,“关刑部偏牢,别审。”
秦九愣了:“不审?”
“审了就打草惊蛇。”她望着老者被拖走的背影,《青囊琐录》在袖中硌着心口,“他背后的人,该急了。”
暮色漫进棚子,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远处传来更鼓,一更天了——赵德昭的毒素该窜到肩井穴了。
她提起药箱,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里。
这一局,她等了两世,终于要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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