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雪万万没想到，这位影牙楼的二把手，凶名在外的影乙，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带着某种近乎控诉的语气。
“你认识我？”江沐雪蹙眉，心中警惕更甚。她仔细打量着对方那张苍白阴鸷的脸，试图从记忆深处找出对应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原主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
影乙，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冷笑，那双毒蛇般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恨怨，还有一丝不甘。
“怎么会不认识？”他扯了扯嘴角，带着嘲讽，“枫叶渡江家的大小姐，小时候明明总是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明承哥哥、明承哥哥，还说过长大后要做我的新娘子……沐雪仙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明承哥哥？
哦想起来了，他是原主的小竹马许明承……
这几个字如同钥匙，猛地撞开了江沐雪脑海中尘封的一角。
那是一个胖乎乎小男孩，嘴角总是带着笑的，是邻家许伯伯的儿子。因为原主小时候有些黑胖，不太受其他孩子待见，只有这个许明承愿意带着她玩，会在她被欺负时挡在她前面。
年幼的原主，确实曾懵懂地跟在那个小哥哥身后，甚至说过“长大要嫁给明承哥哥”这样的童言稚语。
那是原主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带着暖色的记忆碎片。
江沐雪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阴冷煞气的杀手：“许明承……原来是你。”
她记忆里那个善良爱笑的小胖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是我！”许明承眼中的恨意骤然爆发，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锁链死死困住，只能发出不甘的低吼，“江沐雪，你告诉我凭什么！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江沐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恨意弄得一怔。
许明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明明是我们一起在乱葬岗救了那个重伤的人，为什么他只看中了你？只把你带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到处都是毒蛇、尸骨的鬼地方！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那么多的蛇在我身上爬，冰冷、黏腻……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就要被它们活活咬死、吞掉了！”
他的声音带着刻入骨髓的恐惧和怨恨，仿佛至今仍被那噩梦缠绕。
江沐雪听着他的控诉，眉头越皱越紧。
她仔细搜寻着原主关于这段的记忆，画面逐渐清晰，却与许明承所说的截然不同。
她沉默了片刻，直到许明承因为激动而喘息稍停，才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戳破他编织了多年的谎言：
“许明承，你是不是记错了？”
“当初，根本不是我们一起救了我师尊。”
“是你在乱葬岗发现了重伤的他，见他衣着不凡，身上还有灵气波动，便起了歹心，想要杀人夺宝。”
“是我恰好路过，阻止了你。”
“你当时恼羞成怒，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我的头撞在石头上，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已经在前往天玄宗的路上了。是我师尊，他感念我出手相救，又见我有些资质，且在家中处境不佳，才将我带走。”
“而他，只是把你这个试图杀人夺宝，还推伤同伴的恶童，丢回了原地而已。没有当场取你性命，已经是我师尊最大的仁慈了。”
江沐雪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许明承的心底。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那怨毒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愕然和慌乱。
“你你胡说！”他下意识地反驳，但声音却失去了之前的底气。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江沐雪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他层层包裹的内心，“小时候，我以为明承哥哥是个善良的人，因为只有你没有嘲笑过我又黑又胖。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可以依赖的哥哥。”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那是属于原主的情绪。
“只是我没想到，十五岁的你，竟然就敢做出杀人夺宝之事。当我阻止你时，你毫不犹豫地对我下了重手。”江沐雪的声音冷了下来，“许明承，扪心自问，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恨我？恨我师尊？恨我们当初没有任由你行凶作恶，甚至没有杀你灭口吗？”
许明承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冲击和混乱所占据。
多年来支撑着他活下去，不断向上爬的恨意与执念，在这一刻，被江沐雪无情的话语击得摇摇欲坠。
他一直告诉自己，是江沐雪和她师尊夺走了他的机缘，抛弃了他，让他堕入地狱。
可如今，江沐雪却告诉他，地狱是他自己选择的，所谓的抛弃不过是罪有应得？
不……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江沐雪那张清丽绝尘、与记忆中那个黑胖小女孩判若两人的脸，心中扭曲的嫉妒和怨恨再次翻涌上来。
就算当初是他错了又如何？
凭什么她江沐雪就能被仙师带走，平步青云，成为高高在上的沐雪仙子？
而他许明承就要在泥泞里挣扎，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最终成为这暗无天日的囚徒？
“就算当初是我不对！”许明承嘶声道，眼神重新变得偏执而疯狂，“可你如今风光无限！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逼的！”
江沐雪看着他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因为童年情谊而产生的波澜也彻底平息了。
她冷冷地打断他：“即使你恨我，那也只是你我之间的私怨。这，不是你勾结沈星衍，对江家上下数十口人下此毒手的理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你可以冲着我来！明刀明枪，或是阴谋诡计，我江沐雪都接着！但你动了江家，那些大多甚至叫不出你名字的无辜之人……许明承，你万死难赎其罪！”
许明承被她话语中的杀意震慑，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又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江家？那些蠢货！他们到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沈星衍不过递了个消息，给了我一个向你报复的机会，我为何不做？既能泄我心头之恨，又能攀上戒律堂长老的高枝何乐而不为？”
倒是一条忠心的狗，这个时候还想着给沈星衍撇清关系。
江沐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她明白了。
许明承对沈星衍而言，不过是一把因为私仇而格外好用的刀，一个心甘情愿的替罪羊。
他或许知道一些影牙楼的内幕，但关于沈星衍最核心的秘密，他未必会说，毕竟有禁制在。
再问下去，除了听他宣泄那扭曲的恨意，已无意义。
她转身，不再看那个陷入疯狂与偏执的童年玩伴，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囚室。
沉重的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将许明承那夹杂着狂笑与诅咒的声音隔绝在内。
等在外面的楚祁晏立刻迎了上来，敏锐地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低沉气压和那丝若有若无的悲伤与怒意。
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萧澜安和韩轻絮也看了过来，眼神带着询问。
江沐雪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疲惫：“问不出什么了。他是因为私怨，被人利用了对江家动手。再深的内幕，他恐怕也不够资格知道。”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沈星衍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那接下来……”萧澜安皱眉。
江沐雪抬起头，目光穿过幽深的监狱走廊，仿佛看向了遥远的天玄宗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许明承是替罪羊，但也是突破口。咱们就守株待兔，看看来的是什么鬼，大师兄，让陆玖放出消息许明承体内禁制被破了，两日后进行搜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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