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冰冷的“滚吧”二字，从苏念的口中吐出时，赵桂花那本就佝偻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求。
她只是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用那双早已被岁月和苦难磨得浑浊不堪的老眼，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她亲手生下、此刻却比陌生人还要遥远的儿子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抱着孩子、神情淡漠、却主宰了她女儿生死的年轻女人。
最终，她缓缓地，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捡起那张仿佛有千斤之重的药方，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像一抹即将被风雪彻底吞噬的孤魂，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门外那片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砰。”
陆景深缓缓地，将那扇隔绝了风雪的大门，重新关上。
也将那段充满了不堪、痛苦和仇恨的过往，彻底地，关在了门外。
屋子里，温暖如春，饺子的香气，混合着孩子们的奶香，充满了人间最安稳的、名为“家”的味道。
但气氛，却因为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而变得有些沉闷和……压抑。
“妈妈，”陆念扯了扯苏念的衣角，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孩童特有的、纯粹的担忧，“刚才那个奶奶……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啊？爸爸……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她？”
陆安和陆平安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同样用一种充满了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母。
苏念的心，微微一疼。
她缓缓地蹲下身，将三个孩子都揽入怀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郑重，看着他们。
“因为，那个奶奶，和她的女儿，在很久很久以前，做错过一些事。”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与他们无关的故事，“她们伤害了爸爸，也伤害了妈妈。”
“那……她们道歉了吗？”心思最敏感的陆平安，小声地问道。
“嗯，”苏念点了点头，“她们道歉了。所以，妈妈给了她们一个可以改正错误的机会。”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睿智而坚定的光芒，“宝贝们，你们要记住。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一定能换来‘没关系’。”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学会的道理。”
“就像今天，虽然妈妈给了那位奶奶机会，但她和她的女儿，也永远地，失去了我们。”
“失去了，爱我们，和被我们所爱的资格。”
三个孩子，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番话里，所蕴含的沉重和……决绝。
但他们，却从母亲那温柔而又坚定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件事——
他们的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们。
……
当苏念将三个已经有些困了的小家伙，都哄睡着之后，她才轻手轻脚地，从儿童房里退了出来。
客厅里，灯光昏黄。
那个高大的、让她心疼了一辈子的男人，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片不知何时，又开始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苏念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走上前，从背后，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了他那宽阔而坚实的腰。
“在想什么？”她将脸，轻轻地贴在他那温暖而又充满了安全感的后背上，轻声问道。
陆景深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用他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粗糙薄茧的大手，轻轻地，覆在了她那双环在自己腰间的小手上。
“在想，”他沙哑着嗓子，声音，很轻，很沉，“如果当年，没有遇见你，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早就已经死在了那个阴暗潮湿的西厢房里。”
“或许，侥幸没死，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只知道仇恨的疯子。”
苏念的心，又被狠狠地刺痛了。
“陆景深，”她将他抱得更紧了，“都过去了。”
“嗯，”陆景深应了一声，缓缓地转过身，将那个为了他，付出了太多的女人，紧紧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都过去了。”
他低下头，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有的冰冷和戾气，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足以将整个世界都融化的、滚烫的柔情和……一丝后怕。
“你刚才……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苏-念闻言，笑了。
她抬起头，在那双充满了不安的眸子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充满了安抚力量的吻。
“不会。”
“因为，我知道，你所有的温柔，都只给了我一个人。”
“这就够了。”
陆景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那张让他爱了两世的、温柔的唇。
窗外，风雪漫天。
屋内，却是一室旖旎，温暖如春。
……
许久，两人才缓缓地分开。
苏念靠在他的怀里，听着窗外那呼啸的风声，和屋里那均匀安详的、属于孩子们的呼吸声，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圆满。
“陆景深。”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媳妇儿。”
他低下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再次，印下了一个充满了虔诚和珍视的吻。
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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