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宅西南角的院落里，狭小逼仄的小院子被收拾的干净利索。
正房里点了灯，桑氏就着明亮的烛火绣着手里的小衣裳，嘴角含笑，一脸温情。
“昨日你爹过来说，你大哥的婚事定在了六月初八，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待他娶了妻，接下来就轮到你了，还说替你看了两户人家，都是人品相貌俱佳的姑娘，娘如今没有别的盼头，只希望你能娶个心意相通的娘子，夫妻两个琴瑟和鸣的好好过日子。”
桑氏说着，把手里的小衣裳举到眼前看了又看，那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能抱上大孙子似的，看的董思林哭笑不得的。
媳妇儿还没影呢，就想抱孙子了。
他半躺在母亲卧房靠窗的软榻上，一边听桑氏唠叨，一边剥花生吃。
“老爷子看好的能是什么好姑娘，娘死里逃生还没看清这董家是虎狼窝不成。”
董思林听了母亲的话，倒是没有生气，毕竟这妇人被董兴荼毒至深，一时半会儿的也清醒不过来，但他相信假以时日她定会愿意跟自己离开。
……
桑氏没有说话，但难得的没有责怪儿子称呼他的父亲为老爷子，也没有反驳他的话。
同董兴过了大半辈子，如何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当初他明明已经娶了妻子，却欺骗她说尚未娶妻，哄的桑家二老点头同意了婚事，搭上大半的家业做聘礼，在老家举办了婚礼。
待木已成舟，她随着董兴回汴京后才知道，这男人已经是有妇之夫，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
“琳娘，你信我，我当初娶程氏是迫不得已，对她并无情谊，但你不同，你才是我真心想娶的人，你我二人心意相通，若不是真的舍不下你，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你信我，程氏嫁入董家数载一无所出，只要你我有了孩儿，我这家业就是我们孩儿的，程氏她只占个名分而已。”
也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昏了头了，就这么相信了男人的话，成了董家的妾。
每每想到这些，桑氏就唏嘘不已，又后悔，但更多的是对命运的妥协。
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她逐渐认命了，不再揪着男人的承诺不放。
好在董兴似乎于她有愧，这么多年在董家也算吃喝不愁，程氏因为她的本分也并没有过多为难她，只是从老爷流露出对儿子的看重后，一切都变了。
想到前些时日的遇险，桑氏心有余悸。
若是自己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暗巷里，董家人还不知会如何想，就算儿子不说，她也能猜到，只怕自己会被按个私逃出门暗会情郎的名头，到时候不仅自己丢了性命毁了清誉，儿子也会遭连累。
董兴这个男人，她了解的很，最是自私狂妄，他宁愿我负天下人，也不容一人负他。
若是自己背着私会情郎的名头莫名死去，儿子也难逃被嫌弃的命运。
每每想到这里，桑氏就一脸后怕，但儿子提议的，脱离董家母子两个独自过活，她先前也没想过。
此时想来，也是一片迷茫，她在董家过了快二十年，看着自己的爱人一点一点烂掉，看着他妻妾成群，看着他自私凉薄，看着他从一个小商户渐渐成了旁人嘴里的董半城，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
离开董家，过普通市井人家的日子，她倒是无所谓，但儿子呢，他流着董家人的血，是那人的亲生儿子，这偌大的家业该有他的一份。
桑氏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为金钱折腰的一天。
她无意识的摩挲着手里的小衣衫，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子，何该是人上人才是。
这一刻，桑氏心里涌现出一股莫名的不甘。
明明看不上董兴的做派，但又舍不得眼下的锦衣玉食，也舍不得儿子从汴京首富家的儿子沦落成市井人家的孩子。
对于儿子迫不及待想逃离董家的行为，她只觉得是孩子还小，不知道金钱的重要性。
偏偏自己的真实想法让她觉得十分羞耻，没办法同儿子宣之于口，怕他觉得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所以只能拿对董兴有情做掩饰。
“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外头的市井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光看你身上的浮光锦，一匹锦缎够普通的四口之家吃喝一年有余，娘知道你不喜你爹的做派，但这么多年他没有苛待咱们母子，如今又很看重你，你爹年岁大了，你就再忍耐几年全了这份父子情分可好。”
桑氏在自己的思绪里抽身，一脸认真的看着儿子，这段时日他频频提起要离开董家的事，初始她只是口头上敷衍他，结果见自己不似先前那般坚决，这小子越发得寸进尺。
桑氏觉得自己还是提点他一下为好，话说着，她定定的看着儿子。
董思林闻言，觉得母亲话里有话，他一脸不可置信的坐直了身子，看向桑氏，见她一脸认真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母亲是个感情至上的单纯妇人，此时在她眼中看到闪烁的野心，突然有些不适应。
“他说过的，等我生了孩子，这董家的家业都是我们母子的，我也不是贪得无厌，只是要他践诺，要我的儿子得到他应有的家产而已。”
桑氏说完，自顾自的低头继续缝制手上的小衣裳，她的孙子，定是要在这锦绣堆儿里出生的。
董思林一脸复杂，没料到母亲竟然抱着这样的打算。
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母子俩都没话说，有夜风顺着大开的窗棂溜进来，吹的桌上的宣纸沙沙作响，仿佛母子俩喧扰的思绪。
只是还不等母子俩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隔壁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老爷晕倒了，快来人啊，快叫大夫。”
女子尖利的呼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桑氏闻言脸色大变，隔壁的芙蓉阁里安置是董兴新纳的妾室，唤做娇芙的，听闻是个清倌人，满打满算才入了董家不足月余，这段时日董兴日日同她厮混在一起，自己的文绣院同那芙蓉阁不过隔了个小花园，她时不时能听到隔壁传来女子的嬉笑声，此时听到这惊呼，她心里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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