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调查组临时办公室的气压，已经低到能让一只苍蝇飞进来都得犯低血糖。
技术员小刘的双手悬在键盘上方，指尖微微颤抖，他已经整整三天没能成功打开任何一份有效文件了。
陆亦可的耐心，终于被这片死寂的星空磨光了。
她没再走任何程序，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拨给了孙连城。
电话接通，她只说了四个字。
“孙书记，一周了。”
电话那头，孙连城的声音带着刚从一场宇宙遨游中醒来的惺忪和诚恳。
“哎呀，亦可同志，你不来电话，我也正要向你汇报天大的好消息！‘全息数字化工程’初见成效，第一阶段的核心数据库已经建成！我马上安排人给你们送过去！”
半小时后，一场小型但仪式感爆棚的“数据库交付仪式”，在调查组办公室隆重举行。
市府办副主任亲自带队，两名工作人员抬着一个盖着红丝绒布的银色保险箱，步伐稳健，神情肃穆，仿佛里面装的不是硬盘，而是装载人类文明火种的方舟。
孙连城没来，但他派人送来了一份由他亲笔题词的“使用说明书”。
封面上，是“北莞宇宙心学与经济发展应用研究所”王主任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开启宇宙智慧之钥》。
陆亦可冷眼看着他们走完所有流程。
当红布揭开，那个贴着“北莞国资历史档案全息数据库V1.0（内部绝密版）”标签的移动硬盘，被郑重交到技术员小刘手上时，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门关上。
小刘进行了一番虔诚的物理消毒后，将硬盘接入电脑。
进度条读取完毕，屏幕陷入黑暗。
紧接着，一阵复古的八比特电子音乐炸响，屏幕中央出现一行闪烁的像素字：
【正在进入北莞宇宙心学信息系统……】
画面跳转。
深邃的星空背景，鼠标指针变成了一艘小小的像素飞船。
屏幕正中，是一个布满了意义不明按钮和仪表盘的控制台。
整个调查组，鸦雀无声。
“刘……小刘，”一位老调查员推了推眼镜，声音干涩，“这是不是……哪个游戏的启动界面？”
小刘的脸色已经透着青白，手指在键盘上僵硬地移动。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声音：“没……没错，这就是根目录。它，它没有文件夹，主界面就是这个。”
陆亦可的脸颊绷紧，她走到屏幕前，盯着那个荒诞的界面。
没有年份，没有单位分类。
屏幕左侧，是五个不断旋转的汉字图标：金、木、水、火、土。
右侧，则是十二个缓缓移动的星座符号：白羊、金牛、双子……
“这……这是什么分类方式？”一个年轻调查员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小刘快哭了，他尝试着将鼠标飞船移动到“火”字图标上点击。
弹出一个子菜单：“离为火，主礼，象征热情与创造。关联单位：宣传部、文旅局、工会、妇联……”
他又点了一下“双子座”图标。
再次弹出菜单：“双子座，风象星座，主沟通与变动。关联事件：所有需要两人以上进行沟通的会议、谈判、签约仪式……”
办公室里，响起了压抑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吸气声。
小刘带着哭腔望向陆亦可：“陆组长……这要找一份‘红星机械厂’的资产评估报告，我是不是得先算出当年那帮领导的生辰八字和星座配比啊？”
陆亦可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屏幕上一个放大镜形状的“全域检索”按钮。
最后的希望。
小刘颤抖着手，在搜索框里输入“红星机械厂合同”，按下回车。
屏幕上的星空开始疯狂旋转，仿佛在进行某种超光速运算。
“叮”的一声。
弹出的不是合同，而是一篇署名为“北莞宇宙心学与经济发展应用研究所”的论文。
标题是：《论契约精神在昴星团文明演化中的历史必然性》。
“噗——”
小刘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二十年寒窗苦读和专业尊严，被这个数据库按在地上碾成了宇宙尘埃。
陆亦可的眼神，反而在此刻彻底平静下来。
她亲自坐到电脑前，操控那艘小飞船，随便点开一个名为“1998年第三次国资工作专题会议纪要”的文件。
屏幕上弹出一个密码输入框。
【请输入第一重口令（提示：本市核心价值观）】
一个调查员尝试输入了“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口令错误】
陆亦可略一思索，输入了孙连城常挂在嘴边的四个字：“无为而治”。
【第一重口令正确！请输入第二重口令（提示：诗仙的酒）】
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姑娘小声说：“会不会是……‘天子呼来不上船’？”
输入。
【第二重口令正确！恭喜您！请回答终极哲学问题，以开启档案（输入答案即为第三重口令）】
屏幕上，一行大字缓缓浮现：
“宇宙的尽头是什么？”
那一刻，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灵魂，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堪称天问的密码提示。
他们是纪委调查组！不是中科院哲学所！
当天下午，陆亦可拿着一张A4纸，独自走向孙连城的办公室。
纸上，只印着那一行字：“宇宙的尽头是什么？”
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孙连城正戴着老花镜，捧着一本线装版《道德经》，办公室里燃着檀香，烟气袅袅。
他缓缓放下书，露出那副招牌式的、悲天悯人的微笑。
“亦可同志来了，坐。”
陆亦可没有坐。
她将那张纸，轻轻放在孙连城面前的桌上。
“孙书记，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孙连城扶了扶眼镜，看向那张纸，随即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赞许的表情。
“哦，这个啊。看来你们已经接触到我们这套系统的核心安全机制了。”
“这是什么意思？”
“亦可同志，你误会了。”孙连城摆了摆手，“这不是包庇，这是保护！是对历史的终极保护！”
他站起身，用一种布道般的语气缓缓开口：“传统的密码是线性的，是脆弱的。我们这次，采用了最前沿的‘混沌加密’技术。将信息安全与宇宙规律、哲学思辨相结合，构建了一个非线性的、多维度的防御体系。”
他指着那张纸：“比如这个问题，‘宇宙的尽头是什么’。它没有标准答案。答案可能是‘编制’，可能是‘回归奇点’。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心境下输入，会开启不同的信息维度。”
陆亦可静静听完这一番玄学鬼话。
“孙书记，”她打断了他，“我需要的是‘红星机械厂’的案卷，不是一份宇宙哲学考题。”
“我理解，我完全理解。”孙连城走到她面前，语气愈发真诚，“但请你也理解我们的苦心。复杂，是安全的第一要素。我们这么做，不仅是对组织负责，更是对历史负责，对未来负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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