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的金顶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九重宝塔的檐角风铃随风轻响,梵唱声伴随着缭绕香烟飘出寺墙,洒满朱雀大街。
善男信女们手提香篮,面容虔诚地跨过那道朱漆门槛,跪倒在镀金佛像前叩拜求福。
表面看来,这座皇家敕建、享尽五姓七望供奉的名刹,依旧是长安城里最庄严神圣的所在。
然而,若有人能穿透层层殿宇,绕过十八罗汉殿后的月洞门,穿过那片禁止香客进入的竹林,便会看见另一番景象。
后山处,一道三丈高的青砖墙突兀地立着,墙上布满苔藓,墙头插着锋利的碎瓷片。
八名持棍武僧分列墙门两侧,这些僧人个个太阳穴高鼓,目光如电,绝非寻常念经拜佛的和尚。
墙内,三间被称为“炼丹静室”的青瓦房终日门窗紧闭,唯有屋顶烟囱昼夜不停地吐出青灰色烟雾。
那烟雾带着一种奇异的甜腥气,像是檀香、硫磺与某种动物脏器混合焚烧的味道。
每当有风吹过,这股气味便会短暂地飘出高墙,但很快就会被前殿更加浓郁的沉香气味掩盖——这是寺里特意安排的,每日在前殿焚烧双倍沉香。
静室之下,另有乾坤。
一条隐蔽的石阶从静室后墙的假山石后蜿蜒而下,通向地底深处。
这里原是大慈恩寺建寺时挖掘的储藏窖,如今已被改造成三间互不相连的密室。
墙壁新近用糯米灰浆加固过,地面铺着从江南运来的青石板,角落里摆着铜盆,盆中炭火昼夜不熄。
最东侧那间密室中,立着三座半人高的丹炉。炉火通红,映照着两个身着灰色僧袍却束着道士发髻的“炼丹师”的脸。
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往炉中添加水银、朱砂、铅粉以及一些研磨成末的奇异草药。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太清丹经》,边角处有多处批注。
中间密室则显得阴森许多。这里没有丹炉,只有一张石床、几个木架。
架上陈列着大小不一的陶罐,罐口用黄泥封死,罐身上用朱砂写着难以辨认的符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般的刺鼻气味。偶尔,会有低低的啜泣声从隔壁传来,但很快就被更响的诵经声掩盖。
西侧密室是禁止所有人进入的,只有三位“大护法”持有钥匙。
有人曾听见里面传出女子的尖叫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却又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生生掐断。
长安城的繁华依旧。东西两市人声鼎沸,曲江池畔游人如织。但在这些热闹背后,一些人家正经历着无声的崩塌。
万年县宣阳坊,绸缎商刘大有的独女刘婉儿,三日前去西市买绣线,至今未归。
刘家派出所有伙计寻遍长安,只在延康坊西侧巷口捡到婉儿常戴的那支蝴蝶银簪。
长安县常乐坊,丧夫多年的陈寡妇之女小莲,七日前随邻居去大慈恩寺进香,在寺内“走散”。
寺僧帮忙寻了一个时辰未果,只说或许是自己回家了。
陈寡妇跪在县衙前三天三夜,膝盖磨出血来,换来的只是一纸“立案侦查”的文书。
类似的事情在近三个月内发生了九起。失踪者皆是十三至十八岁的少女,家境普通,容貌清秀。
她们消失得无声无息,就像水滴落入长安城这片大海,连涟漪都未曾留下。
京兆府的卷宗室里,捕头赵铁鹰翻看着这九起案子的记录,眉头紧锁。
他是个在衙门干了二十年的老捕快,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到下巴的刀疤记载着他的过往。这些案子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正常。
寻常拐卖案,总会有蛛丝马迹——车辙、目击者、买卖中间人。但这些少女就像凭空蒸发。
唯一可疑的是,其中五人在失踪前都曾去过佛寺,三人在大慈恩寺,一人在荐福寺,一人在青龙寺。
赵铁鹰曾想去大慈恩寺详细查问,却被县尉拦下。“那是皇家寺院,没有确凿证据,不得惊扰。”县尉说话时眼神闪烁,“况且,佛门清净地,怎会与这等事有关?定是巧合。”
更奇怪的是,当他私下寻访几个可能的目击者时,那些人要么改口,要么干脆“出远门”了。赵铁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挠调查,那力量来自高处,让他这小小的捕头感到窒息。
昨夜,他又去了一趟最后一名失踪少女的家。那家的母亲已经哭瞎了一只眼,握着他的手说:
“赵捕头,我女儿一定还活着,我梦见她在水里喊冷……”赵铁鹰说不出话,只在怀里摸出半贯钱悄悄放在桌上。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破败的院落,耳边仿佛响起大慈恩寺晚课的钟声。钟声洪亮庄严,传遍整个长安城。
杜如晦的府邸坐落在崇仁坊,与热闹的东市仅一街之隔,却异常静谧。院中那株老槐树已有百年树龄,此时新叶初发,在暮色中投下斑驳阴影。
书房内,药味浓得化不开。杜如晦半卧在榻上,身上盖着厚毯,脸色蜡黄,每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喘气。这位曾辅佐李世民平定天下的谋臣,如今已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
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围坐榻前,杜远站在窗边,面色凝重。桌上摊着一张长安城坊图,大慈恩寺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
“程处默亲眼所见,”杜远压低声音,“那日他扮作送柴火的杂役混入后厨,看见三个蒙面女子被带往后山方向,脚上戴着镣铐。
他想跟上去,却被武僧拦下,说那是‘闭关清修的女居士’,外人不得打扰。”
魏征一拳捶在桌上,茶盏跳起:“清修?戴镣清修?!简直无法无天!”
“玄成,小声些。”房玄龄按住他的手,目光却同样冰冷,“杜侍郎,你确定那些失踪女子与炼丹有关?”
杜远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从一个游方道士那里得来的,他曾在江南某处道观见过类似邪法。
以处子之血为引,混合朱砂、水银、铅粉,炼所谓‘红铅丹’。据说……据说能壮阳延寿。”
“荒唐!荒谬!”杜如晦气得剧烈咳嗽起来,长孙无忌连忙为他抚背。
良久,杜如晦缓过气来,浑浊的眼中闪着泪光:“陛下……陛下已经开始服食这些丹药了。
昨日王德悄悄告诉我,陛下最近精神恍惚,时有亢奋,时又萎靡,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梦见皇后,说皇后在梦中责怪他不来相陪……”
书房内一片死寂。长孙皇后去世已三年,李世民对她的思念从未减退,这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那些混账,定是利用了陛下对皇后的思念,”长孙无忌咬牙切齿,“说什么丹药能通阴阳,见亡人……他们是要陛下的命啊!”
“我们必须阻止。”房玄龄的声音斩钉截铁,“但现在强谏,只会适得其反。陛下已听不进逆耳之言,上月刘洎不过是劝他少服丹药,就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魏征冷笑:“那就眼睁睁看着陛下被毒害?老夫这就写奏章,把历代服丹暴毙的帝王一一列出来!秦始皇、汉武帝、晋哀帝……看看这些前车之鉴!”
“然后呢?”杜如晦虚弱地问,“让陛下将你下狱?斩首?玄成,你的忠心无人怀疑,但此刻赴死,除了成全你的忠烈之名,对陛下、对大唐有何益处?”
魏征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二更天了。烛火跳动,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我们需要一个理由,让陛下暂时离开宫廷,离开那些丹药,离开进谗言的小人。”杜远缓缓道,“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房玄龄忽然抬头:“太上皇的陵寝。”
众人看向他。
“礼部前日呈报,太上皇献陵因春汛,陵区外围有水土流失之象,享殿也需修葺。按制,此等大事需陛下亲往勘察定夺。”
房玄龄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献陵在此,杜家村在此,相距不过十里。”
杜如晦的眼睛亮了起来:“杜家村……杜侍郎的封地,如今已是京畿闻名的富庶之地,可为行在。而且,”他看向杜远,“我记得你说过,孙思邈孙真人近来正在杜家村教授医馆学徒?”
杜远点头:“正是。孙真人是天下第一神医,若他能为陛下诊脉,必能看出丹药之害。”
“但如何让陛下同意孙真人诊脉?”长孙无忌问,“陛下现在最忌人说他身体有恙。”
杜远沉吟片刻:“不必刻意。孙真人常在村中义诊,陛下驾临时,我可安排一场‘偶遇’。
以孙真人的声望,陛下不会拒绝。诊脉后,孙真人只需说些‘陛下劳心国事,需静养调理’之类的话,建议在杜家村多住些时日,便是顺理成章。”
魏征终于点头:“此计可行。但护卫必须万无一失,绝不能让任何可疑之人接近行在。”
“程知节、尉迟敬德,”长孙无忌道,“这二位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与世家素无瓜葛。由他们率禁军精锐护卫,可保无虞。”
“老夫也要去。”杜如晦挣扎着要坐起,“老夫病重,需静养,请求伴驾名正言顺。而且……陛下念旧,老夫或许还能劝他一二。”
房玄龄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眼眶发热:“克明,你的身体……”
“正是因为我这身体,才更要去。”杜如晦苦笑,“我时日无多,若能以残躯救陛下于危难,死亦无憾。”
五人再次陷入沉默。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唯有皇城方向依旧通明。
“那么,分头行动。”房玄龄最终道,“我与辅机负责在朝堂推动此事,争取三日内让陛下下旨。
杜侍郎即刻返回杜家村布置行在。克明好生休养,准备伴驾。玄成……”他看向魏征,“你性子太直,这几日就称病在家,莫要与人争执,免得节外生枝。”
魏征难得没有反驳,只是重重点头。
杜远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个朱红的圆圈。大慈恩寺的钟声仿佛穿透夜空传来,庄严而沉重。
就在此时,大慈恩寺地窖最深处的密室里,一盏油灯如豆般跳动。石床上,一个少女蜷缩在角落,手腕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她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石板,耳边是隐约的诵经声。
“娘……”她无声地嗫嚅,眼泪顺着脏污的脸颊滑落。
墙外,巡夜武僧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与更远处大殿传来的钟声交织在一起,覆盖了地底所有的呜咽。
夜色如墨,长安城沉睡着。一场拯救与毁灭的赛跑,在梵音与钟声的掩盖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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