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声刚落,那悠长而厚重的余音还在太极殿的梁柱间回荡,像一头年迈的巨兽在低声喘息。殿内却已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每一声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深不见底的古井,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又迅速归于沉寂。
百官按品级站列,文官居左,武将在右,队列整齐得如同用墨线量过一般,连衣袍下摆与地面的距离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每个人都垂着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自己的气息打破这诡异的宁静。有个年轻的翰林学士,紧张得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擦拭,手指刚抬起半寸,又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缓缓放回原位,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殿内的檀香还在铜炉中缓缓燃烧,青色的烟雾缭绕上升,在梁柱间缠绕、盘旋,却驱散不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抑。那压抑像一张用冰蚕丝织成的细密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越收越紧,让人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少官员的眼角余光都在偷偷瞟向龙椅旁的那个空位 —— 那是太子李承乾往日站立的位置。紫檀木打造的站位牌擦得锃亮,光可鉴人,上面用赤金镶嵌的 “太子位” 三个字,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却刺眼的光,此刻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往日这个时候,李承乾早已身着十二章纹的储君礼服,腰系九环玉带,玉带扣上的羊脂玉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会微微扬起下巴,接受百官的注目,那眼神里有骄傲,有自信,还有对未来的憧憬。可今日,那里却空空如也,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众人心中翻涌的揣测。
有几个老臣的手指在朝服的袖摆下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户部尚书已经六十多岁了,侍奉大唐三代君王,经历过玄武门之变的血雨腥风,也见证过贞观之治的盛世繁华,却从未见过如此压抑的早朝。昨日玄武门的异动早已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传遍京城,虽然禁军层层封锁消息,但那深夜传来的厮杀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还有被禁军士兵抬出来的、盖着草席的尸体,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发生了大事。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这刺痛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今日的早朝,必定不寻常,甚至可能决定大唐未来的走向。
李杰站在文官列尾,他的品级最低,只能排在最后,与前面那些穿着紫色、绯色官袍的高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身上的青色官袍是用最普通的麻布缝制的,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处甚至能看到细密的针脚 —— 那是他自己缝补的。他微微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像安装了无形的镜片,将殿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张写着药皂配方的麻纸,纸张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发毛,上面的字迹是他用炭笔写的,笔画工整,标注着各种药材的配比和提炼方法。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指腹上有常年握笔和摆弄农具留下的薄茧,这双手既能培育出亩产比寻常高出三成的胡椒,也能画出精准到毫厘的贞观犁图纸。此刻,这双手却在这朝堂的压抑氛围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下游走。
他心里清楚,今日必有大事发生。李承乾昨日带甲闯宫,谋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李世民不可能不处置。只是他没想到,处置的消息会来得这么快,快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他想起昨日在工坊顶楼看到的景象,禁军押着囚车从朱雀大街经过,囚车的木栏杆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百姓们围在街道两旁,有人欢呼雀跃,有人低声叹息,还有孩童被囚车里的景象吓得哭出声来。那时他就知道,大唐的天,要变了,而他这颗无意中投入湖面的石子,也将被卷入这更大的漩涡。
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上,头戴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珍珠串珠像一道流动的帘子,遮住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珍珠串珠偶尔晃动时,能瞥见他紧抿的嘴唇,唇线紧绷,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身上的龙袍用捻金线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每一个图案都栩栩如生,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威严而冰冷的光芒。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用青铜铸造的凝固雕像,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却让整个太极殿的气氛更加凝重,连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沉甸甸的铅块。
殿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像害羞的少女,一点点拨开云层,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殿内,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随着太阳的升高而缓缓移动,像一群无声的舞者在地面上跳跃。有几只麻雀落在殿外的琉璃瓦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那清脆的声音传到殿内,却显得更加突兀,与殿内的死寂格格不入,像一把钝刀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让人心里发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是半个时辰,李世民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手,宽大的龙袍袖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发出细微的 “簌簌” 声,像秋风拂过干枯的树叶。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却像一道惊雷,百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他,连呼吸都忘了。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那目光像带着千钧重量,落在谁身上,谁就忍不住低下头,后背渗出冷汗。他的目光掠过文官的队列,看到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的紧张,有的惶恐,有的故作镇定;他的目光掠过武将的队列,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此刻也像被寒霜打过的草木,收敛了所有的锋芒。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吏部尚书身上。
“宣读吧。”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殿内激起了千层浪。那声音仿佛带着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气,让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三分,不少官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衣袍裹得更紧了些。
吏部尚书闻言,身体微微一震,像被电流击中一般。他上前一步,袍角在地面上拖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躬身领命,腰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臣遵旨。”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宣读的内容,将会在大唐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这风暴可能会席卷朝堂,甚至影响到江山社稷的根基。
李杰的手指停止了摩挲,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吏部尚书手中的那份明黄诏书上。诏书上的五爪金龙纹在晨光下清晰可见,龙鳞的每一片纹路都栩栩如生,那明黄的颜色是皇室专用,刺眼而威严,像一道即将落下的惊雷,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巨变。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檀香和龙涎香混合在一起,呛得他喉咙有些发痒,他却强忍着没有咳嗽,等待着那注定要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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