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说的话音很轻,可曹氏听得明明白白,什么钗饰不钗饰的都不重要了,她就听到“平妻”二字。
呼啦一下站起,动静大的带翻了凳子。
“爷,您刚才说抬妾身为妻?!”曹氏欢喜出声,并一口咬定。
陆淮回过神来,看向曹氏,张了张嘴,想着怎么把刚才的话收回。
然而正当他开口时,“哐嚓”一声,房门从外被大力踹开,门板震颤,浮尘簌簌落下,仿佛连屋室都跟着震颤了一般。
陆淮凝目去看,就见门下站着自己的大儿子,当下怒喝道:“什么规矩!”
陆铭章走进屋里,一双眼看向曹氏,曹氏被陆铭章盯得肩一缩,转念想到自己平妻的身份,又刻意地挺了挺背。
“你要抬她跟我母亲平起平坐?”陆铭章同自己父亲对上。
陆淮稳坐不动:“小畜生,由得了你来质问我?!”
陆铭章半点不惧,逼问道:“父亲想做的事,儿子自然不能置喙,却也想问个究竟,是也不是?”
“是,你待如何?”
陆淮话音刚落,一旁的曹氏听后,把架子端得足足的,走到陆铭章面前。
“晏哥儿,如今妾身同夫人一样,都是府里的当家主母,你这做小辈的,总该懂得尊卑上下,今日你若肯全了礼数,与我磕个头,我便宽宥你年少无知……”
话未落地,陆铭章倏忽抬腿,曹氏“哎哟”一声,人倒飞出去,再看时,已狼狈地仰倒在地。
陆淮一拍桌安,霍地站起:“反了天了,好你个小畜生!老子抬举的人,你也敢打?我还坐这儿呢,由得了你放肆!”
陆铭章抬眼看向陆淮。
“你那是什么眼神,还想跟我动手不成?”
正在这时,长安从后赶来,陆铭章看了他一眼,一脸铁色地伸出手。
长安是陆铭章的近侍,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阿郎,不可……”
陆铭章把眼一横,长安不得不将手里的长剑递上。
在陆淮未反应过来时,陆铭章已挥剑砍向地上的曹氏,曹氏惊骇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这一剑是真打算把她给杀了。
就在她即将命丧剑下时,陆淮抢步上前,一脚踹在了陆铭章的胸口。
“小小年纪,好狠的心肠,让你长大还得了?!”说着,走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将人从地面提至半空,“不如今儿死在我手里。”
陆淮见儿子眼中没有半点惧意,腮帮紧咬,毫不惧怕地回盯着他,一副死不认错的态度,心里暗骂,简直跟他娘一个模样。
“你要打杀他,何必那样麻烦,先杀了我这个生他的人,他自然也就活不了了。”
陆淮看向来人,正是闻讯赶来的寻春和,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你生的,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
说着一把将陆铭章掼倒在地。
这一掼的力道并不轻,陆铭章缓了会儿才从地上爬起,起身后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哪里来得尊长,妾就是奴,一个奴才也敢让我叫母亲?”
借着这个话头,陆淮正想再提一提抬曹氏为平妻的话,用来气寻春和,谁知大儿子接下来道了一句,这话将在场众人震得回不过神。
“她是奴,当不得我一声母亲,而你……”陆铭章直直地看向陆淮,锋刃尽出,一字一句地说道,“德行有亏,失德、乱纲、颠倒伦常,当不得我父亲。”
一声落地,陆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什么?”
陆铭章不带一点怕的,说道:“我说你不配当我父亲,我没你这样的父亲。”
“轰”的一声,顷刻间,众人就见方桌在家主的掌下碎裂。
“好,好样的,你有这骨气,便把你这一身武力尽数散了,那是我教的。”
“陆淮!”寻春和几步上前,揪住陆淮的衣衫,往他身上捶打,要和他拼了。
陆淮任她捶打,根本不理,他若不趁此治住这小子,以后他就要踩到他的头上。
然后他还是低估了大儿子的刚绝,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陆铭章眼中狠色一闪,并起双指,毫不犹豫地朝自身丹田气海猛力点下,脸色瞬间灰败,唇边溢出一缕血丝。
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直到寻春和绝望的悲哭从屋里彻响:“晏儿——”
事情走到这一步,全然失控,陆淮身子晃了晃,不能说出一句话……
听到这里,戴缨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堵得难受,这里面好像谁都没有错,谁都有问题,纠葛不清。
怪曹氏吗,可追究起来是她先遇上的陆淮。
怨寻春和执拗吗,她违背了家人的意愿,抛下所有,同族人分离,只身滞于京都,就为了心上人,在最最幸福的时候却得知他在外早已娶妻,且一直隐瞒。
这口气任哪个女子咽得下?
戴缨想来想去,认为问题的关键在陆家老大人身上,接着追问:“后来呢?”
陆溪儿挑了挑眉:“后来,我大伯走了。”
“走了?”
“是,就是那日,大伯离开了陆家,离开时身上没带任何盘缠,空着双手走的。”陆溪儿又补了一句,“连长安也没带。”
戴缨震在那里完全说不出话,原来陆铭章有一身好拳脚,结果自散功力,身无分文地离家,身边连个随护的人也不带。
这已非简单的离去,而是彻彻底底的决裂,不留一丝余地,这人心志之坚,手段之绝,简直骇然……
对自己尚能如此狠戾,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割舍的?这一瞬,她的心底滋冒出丝丝寒凉。
“那他去了哪里?又怎么回的陆府?这中间经历了什么?”戴缨迫切地问道,想知道的更多。
陆溪儿正欲再说,院子里下人来报,曹老夫人唤她过去一趟。
“真烦,我祖母叫我呢,得去了,迟去一会儿她老人家又怨叨,你再坐会儿。”
陆溪儿说罢,下了窗榻,趿上鞋,丫鬟进来给她系上斗篷,揣着手炉,往桂兰院去了。
这可把戴缨晾得心痒,陆铭章怎么回的陆府呢,他离家后又去了哪里?没了傍身的功夫,如何谋生?
还有……也是最让她好奇的一点,他怎么回的陆家,而且,回了陆家后,摇身成了陆家家主,从前差点被他砍杀的曹氏依旧安然地住在陆家。
这可太奇了!
陆溪儿走后,戴缨也不好多坐,带着丫头回了一方居。
陆铭章大多时候白天不在府里,老夫人那边也不用她过去伺候,于是独自在侧屋用了午饭。
用罢饭后,又于侧屋的榻间小憩,醒来时,天色有些暗了,近几日天气本就阴沉,屋里若不点灯,如同到了夜里。
窗外呼呼刮着潮湿的寒风,怪腔怪调的悠扬让人更不愿出门,只想窝在屋里。
戴缨从床头勾起大衣,笼在身上,赤脚趿上软底鞋,绕过帷屏,走到外间,再走到窗边,将窗户支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去。
几个小厮在院中挂灯,孔嬷嬷和几个婆子在对面的值房说闲话,没见到归雁,应和七月等几个大丫头在另一边的厢房玩闹。
冻人的风溜进窗隙,扑到戴缨的面上,自上次梦魇醒来,起夜喝茶致使寒气入体后,戴缨便格外注意保暖,于是赶紧掩下窗户。
窗户刚刚放下,便听到院外响来几道脚步声,这声音她不用刻意分辨,也知道是这院子的主人回了。
接着就听到院中人唤“大爷”,然后院中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动静,众人的脚步变得明快,还伴有人声。
“叫厨房传饭。”
是七月在说话,接着又听她压低声音说:“不知姨娘醒了没?”
“没听见动静,想是还睡着。”归雁说着,轻轻叩响房门,没有回应,“没醒呢,若是大爷问起,烦姐姐说一声。”
七月应下,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戴缨倚在窗边,身形几欲和屋中的幽暗相融,听动静,斜对面的正屋开始摆饭了,过了一会儿,安静下来,于是走回里间,褪下大衣,重新躺回床榻,将脸埋在被间,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那也太不像样了,他没回来时,她可自在随意,他人都回了,她不到跟前伺候,说不过去。
于是翻身下榻,正要唤人进来时,房门再次被叩响,跟着归雁的声音传来。
“娘子,起身了吗?”
戴缨赶紧答道:“起了,进来罢。”
归雁推门进屋,因是晚间,不必出门,给戴缨穿了一件不厚不薄的长衫,外面罩上银灰狐裘大衣,简单收拾了一番,往对面的主屋去了。
戴缨进了主屋,饭菜已摆上桌,正巧陆铭章褪下朝服,换上一身月白色交领软绸衫从里间出来,见了戴缨,在她面上看了一眼,说道:“她们说你歇下了。”
戴缨解下斗篷,递给归雁,笑道:“大人回了,妾身怎能躲懒不起身,就是再不知事,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陆铭章没说什么,走到桌边坐下,戴缨便走到他身边侍立,欲挽袖替他布菜。
“有丫头们伺候,坐下一起用饭。”陆铭章说道。
戴缨依言坐下,丫鬟们开始布让。
两人静默无声地用饭。
七月立在陆铭章的身后,见他饭用得差不多了,执起酒壶斟了一杯酒,七月并不知戴缨不善酒,也给她倒了一盏,而后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将房门悄然合拢。
室内,只余他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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