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两家，便是铁铸的一块板！进，可联手开拓，共御外侮；退，亦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在这乱世豺狼环伺之下，这才是真正能安身立命、保全宗族血脉的……唯一生路！”
他死死盯着金万库，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
“不知金老板……意下如何？”
金万库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背对着章怀印，身体僵硬如石雕。他唯一能动的，是那戴着巨大翡翠扳指的右手拇指。此刻，那枚象征财富与地位的冰冷翠环，正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疯狂摩挲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冰凉的翡翠触感仿佛毒蛇，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的心脏。他失焦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中央大街的繁华喧嚣如同无声的默片，远处那些飘扬的异国旗帜，在刺眼的阳光下，像一面面招魂幡，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那阴影，正沉沉地、不可抗拒地向他压来。他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有对章家实力的忌惮与渴望，有对强强联合的短暂憧憬，但更深、更浓、几乎将他淹没的，是面对两股庞然巨兽时那刻骨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以及……对即将被卷入权力绞肉机的、自身命运的深深绝望。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仿佛被拉长凝固。金万库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张圆融的商人面具重新覆上脸庞，但面具之下，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与沉重，如同被千斤重担压垮。他对着章怀印，深深一揖，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章老爷……您这提议，高瞻远瞩，深谋远虑，金某……铭感五内，字字句句都敲在心坎上。”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
“只是……此事干系委实太过重大！它不仅仅关乎明礼贤侄与彩云两个孩子的终身福祉，更系着您章家、我金家，两族上下数百口人的身家性命，乃至……祖宗基业的未来前程……”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小厅里所有的氧气，眼神里翻腾着剧烈的挣扎与权衡，
“恳请……恳请容金某……再思量，再斟酌。毕竟，这哈尔滨的天色……变得比六月雨还快。一步踏错……便是……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啊。”
章怀印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理解。他手中那根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翡翠文明杖，杖头轻轻点在铺着繁复波斯地毯的地板上。
笃…笃…笃…
那声音轻微却异常清晰，如同冰冷的秒针，一下下精准地敲打在金万库早已绷紧欲裂的心弦上。
“金老板，你的顾虑，我懂。”
章怀印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这乱世洪流，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儿女姻缘，家族前程，桩桩件件都重逾千钧，确实需要……慎之又慎。”
他微微颔首，目光如千年寒潭，直视金万库眼底深处，
“只是，金老板，你我都清楚，这哈尔滨的天，翻脸比翻书还快！今日的艳阳高照，焉知明日不是腥风血雨？三天！”
他突然加重语气，斩钉截铁，
“三天之后，无论这老天爷是哭是笑，是风是雪，我章怀印，必定再次登门！”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骤然凝聚，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钢钉，狠狠楔入金万库的耳中：
“届时，我当洗耳恭听金老板……最终的决断！”
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人性的眼睛，死死锁住金万库，里面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期待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山岳般的重压。
金万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昂贵的绸缎长衫，冰冷粘腻。他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僵硬扭曲，比哭还要难看十倍。他对着章怀印，深深一揖到底，几乎将头埋进胸口，声音如同从干涸的井底挤出：
“好……好！就……就依章老爷所言！三天！三天之后……金某……定当……定当给章老爷……一个明确的答复！”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肺腑里撕扯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章怀印脸上那山雨欲来的凝重终于稍霁，露出一丝满意的、却依旧深不见底的微笑。他伸出手，那只保养得宜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手，重重地拍在金万库微胖的肩膀上。
啪！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金万库心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托付与结盟烙印。
“金老板是明白人！如此甚好！”
章怀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
“希望三天后，你我两家能真正携手并肩，在这豺狼当道的乱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共……创……辉……煌！”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异常清晰、沉重，如同战鼓擂响，在密闭的小厅里回荡，震得金万库耳膜嗡嗡作响。
两人终于相视一笑，那笑容却如同两张精心描绘的面具，掩盖着底下截然不同的惊涛骇浪。推开那隔绝了生死的厚重门扉，重新融入大厅那片虚假的繁华喧嚣之中。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如星雨，宾客的笑语喧哗依旧鼎沸，香槟塔折射着迷离虚幻的光晕。然而，在章怀印和金万库的眼中，这满堂的富贵荣华、烈火烹油，早已蒙上了一层冰冷刺骨的死亡光晕。他们心知肚明，这场盛大的开业庆典，不过是惊涛骇浪前那层薄如蝉翼的宁静假象。一场赌上家族存续、倾覆所有财富、乃至押上数百条性命的残酷生死局，随着那“三天之约”如同铡刀般落下，已然在这觥筹交错的华丽暗影里，无声地……拉开了染血的帷幕！
大厅另一侧，璀璨的灯光下，章明礼与金彩云正并肩立于一处展示着欧洲皇家风格钻石首饰的玻璃柜台前。两人姿态优雅，目光流连于那些冰冷的、切割完美的石头，言谈间却似无形的刀光剑影，在珠光宝气中悄然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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