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的喧嚣渐次褪去，如同潮水回落。
楚夜踏上了通往西山的盘山公路。路灯变得稀疏，光线昏黄，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空气明显清新了许多，带着草木泥土的微腥气息，虽然依旧贫瘠，但总算脱离了市中心那种令人窒息的浑浊。
越往山里走，那股微弱的“清灵”之感便越发明显。如同在沙漠中远眺到的绿洲，虽然依旧遥远，但方向已然确定。
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自身为中心，向四周缓缓蔓延。
山石、树木、夜栖的飞鸟、窸窣爬行的小虫……万物生灵的气息纤毫毕现。然而，这些气息都平凡无奇，蕴含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枯寂”道韵，并无任何灵秀可言。
“果然是一方道绝之地。”楚夜心中并无太多失望，这本就在预料之中。他需要的，也仅仅是那一点比其他地方稍显活跃的“气机”源头，或许是一口残存的灵泉，或许是一株变异的古木，或许是一块蕴含特殊矿脉的岩石。
行至半山腰，一处较为开阔的观景平台出现在眼前。平台一侧是陡峭的山崖，另一侧则是茂密的树林。
此时已是深夜，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散发着清冷的光晕。
楚夜正欲继续深入，神识却微微一动，捕捉到了来自树林深处的一丝异样波动。
并非灵气，而是……一种有节奏的、蕴含着某种独特“意”的力量波动。
这种力量，不同于修仙者的真元法力，也不同于纯粹凡人的肉体力量，更像是一种将自身精气神高度统一、凝练后迸发出的“势”。
“武者？”楚夜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字眼。在诸多凡人位面，确实存在一些锤炼肉身、挖掘自身潜能的道路，被称之为“武道”。看来，这个末法世界，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他脚步未停，方向却稍稍偏转，无声无息地没入了观景平台旁的树林。
林中比外面更加黑暗，月光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但对于楚夜而言，黑夜与白昼并无区别，他的神识足以清晰地“看”到一切。
前行约百米，林中有一小片空地。
空地上，一个身影正在辗转腾挪，演练拳法。
那是一位老者，身穿白色练功服，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身形舒展间，动作如行云流水，却又隐含劲力。
他打的是一套刚柔并济的拳法，时而如灵鹤展翅，轻灵飘逸；时而如莽牛耕地，沉稳厚重。每一拳、每一脚挥出，都带动周身气流，发出轻微的破空声。
尤其是他的双拳，在挥动时，隐约泛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白芒，虽然淡薄，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凝实了几分。
“内劲？”楚夜驻足于一棵大树之后，身影完全融入阴影，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凝练气血，化为内息，透体而出……放在凡人武学中，倒也算登堂入室了。”
这老者的实力，按照此界标准，恐怕已是不凡。但在楚夜眼中，依旧孱弱不堪。这等内劲，驳杂不纯，威力有限，连最基础的炼气期修士随手一击都远远不如。
不过，能在如此贫瘠的环境下，将肉身锤炼到这一步，可见其毅力与天赋都算上乘。
老者全神贯注，并未察觉有人窥视。他演练的拳法渐至酣处，周身气息鼓荡，练功服无风自动。突然，他吐气开声，一拳猛地击向身旁一块半人高的青石。
“嗨！”
拳出如龙，那丝微白内劲凝聚于拳锋！
“嘭！”
一声闷响，青石表面竟被轰出一道浅浅的拳印，碎石簌簌落下。
老者收拳而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显然，对这一拳的威力颇为自得。
“爷爷，您的‘混元劲’越来越精深了！这块石头可比上次那块硬多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空地边缘响起，带着崇拜。
楚夜早已注意到那里还站着一个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扎着马尾辫，穿着运动装，身姿挺拔，眉眼灵动，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老者。她身上也有气血波动，但比老者微弱得多，尚未凝聚内劲。
“呵呵，小雪，武道一途，永无止境。爷爷这点微末本事，还差得远呢。”
老者谦和地笑了笑，但眼中的自得却未完全掩饰。他走到青石前，抚摸着那拳印，感慨道：
“只可惜，天地环境大变，古籍中记载的‘化境’、‘先天’之境，早已成为传说。我等后人，穷尽一生，恐怕也难以窥其门径了。”
名为小雪的少女闻言，神色也黯淡了几分：
“是啊，听说古代有能飞檐走壁、摘叶伤人的高手呢……现在，连爷爷您这样的宗师，都很难再进一步了。”
老者叹了口气，正欲说什么，忽然，他耳朵微微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声和虫鸣的动静。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扫向楚夜藏身的方向，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少女小雪吓了一跳，立刻警惕地摆出防御姿态，看向那片黑暗的树林。
楚夜微微挑眉。这老者的感知倒是比预料中敏锐一些，自己只是稍稍流露了一丝气息，竟被他察觉了。
既然被发现了，他也不再隐藏，缓步从树后走了出来。
清冷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他身上。依旧是一身医院的病号服，赤着双足，身形略显单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但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没有丝毫波澜。
老者和小雪看到楚夜的装扮和模样，都是一愣。
一个穿着病号服、赤着脚的少年，深更半夜出现在这荒山野岭？这情形着实诡异。
老者目光锐利地在楚夜身上扫过，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他完全感觉不到这少年身上有任何武者的气息，气血虚浮，脚步轻飘，分明就是个普通病人，甚至可能重伤未愈。但偏偏，这少年给他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那种超乎年龄的平静，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他不敢有丝毫轻视。
“小兄弟，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老者语气放缓了几分，但警惕未消。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楚夜目光淡淡地掠过老者，最终落在刚才被老者拳击的那块青石上，语气平淡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祖孙二人都愕然的话：
“拳意散而不凝，内劲浮而不实。发力之时，气走手少阳三焦经，却滞于肩井穴三分，以致后劲不足，落了下乘。”
“若能将气息多凝练半息，于拳锋将触未触之际骤然爆发，威力，或可增三成。”
话音落下，空地上一片寂静。
老者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最初的错愕，转变为极度的震惊，紧接着，是一丝被触及专业领域的愠怒，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少年……他怎么可能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拳法的运劲关窍？甚至连内劲运行到肩井穴时那一丝极其微小的滞涩都点了出来？！这需要对人体经络和内劲运转有着何等恐怖的洞察力？！
这绝不是瞎蒙的！这是真正的一针见血！
而那句“威力或可增三成”，更是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苦修数十载，每一分进步都艰难无比，这少年轻飘飘一句话，竟直指能让他实力暴涨的关键？！
少女小雪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看楚夜，又看看爷爷，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她虽然功力尚浅，但也知道爷爷是名震一方的武道宗师，何时被人如此指点过？而且对方还是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病恹恹的少年？
“你……你究竟是谁？！”老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再无之前的宗师风范，看向楚夜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探究。
楚夜却不再多言。
点拨一句，不过是兴之所至，如同看到一件略有瑕疵的工艺品，随口评价一句罢了。至于对方能否领悟，与他何干？
他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评价了一下路边的石头，然后径直转身，向着西山更深处的黑暗中走去，身影很快被林木吞没，留下祖孙二人站在原地，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爷爷……他……”小雪看着楚夜消失的方向，喃喃道。
老者望着那片黑暗，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无比，轻声道：
“高人……真正的世外高人！小雪，今日之事，切不可对外人提起！”
他再次看向那块青石上的拳印，回想楚夜的话，下意识地按照其说法，调动内息，尝试凝练……
片刻后，老者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精光！
“真的……竟然真的可以！”他激动得浑身微颤，“仅仅是一句提点，就让我困扰多年的瓶颈有了松动的迹象！这位……前辈，到底是何等境界？”
夜色中，楚夜的身影早已远去。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那只蝼蚁的拳法略有瑕疵，他看到了，便说了。如同行走间，随口道破一朵花的花期将尽。
他的目标，始终是前方。
西山深处，那丝微弱的清灵之气，似乎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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