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镇的夜空,终于挣脱了厚重的阴霾。
点点星光重新闪烁,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碎钻,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这星光带着劫后余生的宁静,轻轻落在每一个疲惫的身影上。
镇民们相互搀扶着,从废墟的缝隙里、从临时的避难所中走出来。
他们的脸上混杂着泪水、泥土和难以置信的喜悦。
泪水是为逝去的家园和亲人而流,泥土是战斗留下的勋章,喜悦则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至少,他们还活着。
几个孩子在大人的怀里,怯生生地探出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小手紧紧抓着大人的衣角。
成员们也终于能稍微喘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江秋半跪在地,膝盖重重磕在还带着余温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拳头早已血肉模糊,伤口处凝结的血块被汗水浸湿,微微泛白。
安梅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他拳头上早已被血浸透的布条。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草药的清香,生怕触碰到伤口让江秋更疼。
消毒水倒在伤口上时,江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安梅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心疼,动作却更快了些,迅速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重新包扎好,打了个结实的结。
江秋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不远处的沈枫。
沈枫被白羽沫和秦沐一左一右扶着,几乎失去了意识,头无力地靠在白羽沫的肩膀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的呼吸微弱,胸口起伏得极慢,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结……结束了?”莉娜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她拄着那柄沾满泥污的大锤,锤头原本明亮的金属光泽被厚厚的黑色泥浆覆盖,连锤柄上的纹路都被填满了。
大锤太重,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不得不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地上,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恢复坚实的地面,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
刚才那场如同噩梦般的战斗还在脑海里回荡,土地软化、黑液涌出、怪物嘶吼的画面挥之不去,让她不敢相信一切真的结束了。
安娜夫人紧紧抱着她的账本,那本账本的封皮已经被撕坏,边角卷起,纸页上还沾着泥土和血迹。
但她抱得无比用力,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能在这场灾难中支撑着她不沉下去。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账本上熟悉的字迹,那是她记录了几十年的收支,每一笔都关乎布伦镇居民的生活。
她喃喃道:“土地……土地变硬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
她抬起头,看向镇外的田野,曾经肥沃的土地此刻虽然满目疮痍,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沼泽般吞噬一切。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脆弱得不堪一击。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战斗的硝烟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让人莫名地心慌。
镇民们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一种压抑的氛围就再次笼罩了布伦镇。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噩梦终结之时——
“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那声音像是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风穿过腐朽空洞的树干,带着一种黏腻的质感。
它并不大,甚至比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要轻,但却精准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欢呼和哭泣。
镇民们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刚刚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们听到了吗?”一个年轻的镇民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没有人回答他,但每个人的表情都说明了一切——他们都听到了。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布伦镇边缘,那些原本已经停止软化、甚至开始恢复坚硬的土地,再次发生了异变!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塌陷或黑液涌出,而是一种更加诡异的变化。
土地,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开始……蠕动。
是的,蠕动。
就像刚从冬眠中苏醒的蚯蚓,在土壤里缓慢地移动;又像一锅即将沸腾的粥,表面不断地起伏。
有什么东西在土壤之下挣扎、翻滚,将地面顶起一个个小小的土包,又迅速落下。
地面不再是平整的,而是如同水面般起伏不定,形成一道道诡异的、缓慢移动的“波浪”。
这波浪所过之处,房屋的根基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随时都会断裂。
墙壁上原本就存在的裂缝迅速扩大,蛛网般的纹路在白色的墙面上蔓延,越来越密集。
几块松动的砖石从屋顶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砰”的巨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更可怕的是,从那些蠕动的土地中,伸出了一只只……手。
那不是活人的手,而是由漆黑的、粘稠的泥土构成。
泥土的颜色深得发黑,像是混合了墨汁,表面还在不断地滴落着黑色的液体,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洞。
手的指节扭曲变形,不似人类的关节那般灵活,反而像是被强行掰弯的树枝,呈现出不自然的角度。
指甲尖锐而细长,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仿佛能轻易划破钢铁。
整只手散发着浓郁的死亡与恶意,让人仅仅是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它们挣扎着,扒拉着地面,指尖在石板路上划出“滋滋”的声响,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仿佛地狱的亡者正试图爬回人间,想要将地上的生命一同拖入深渊。
一只,两只,十只……
越来越多的泥手从地下伸出,数量迅速增加到成百上千只!
它们从广场边缘的草地里钻出来,从街道拐角的碎石堆下冒出来,从每一寸蠕动的土地中伸出,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地面,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镇中心、向着所有幸存者缓慢而坚定地“爬”来!
“啊——!!!”
凄厉的尖叫再次划破夜空,如同利刃般撕裂了短暂的宁静。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邃、更直观的恐惧!
这不是之前那种无形的能量侵蚀,而是实体的、可见的、能真切感受到的威胁!
那些泥手就在眼前,它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要将他们拖入地下,拖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孩子,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泥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却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几个老人拄着拐杖,想要后退,却因为慌乱而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泥手向自己靠近。
“后退!所有人向铁匠铺靠拢!”江秋猛地站起身,膝盖因为突然用力而传来一阵刺痛,但他完全不在意。
拳头上刚刚包扎好的布条因为动作太大而崩裂,新鲜的血液再次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布条。
他嘶声大吼,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些不断靠近的泥手,周身的气息再次提升,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秦沐的数据板一直握在手中,此刻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嘀嘀嘀”的声音急促而尖锐,让人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屏幕上的数据再次疯狂跳动,红色的警告符号不断闪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混乱。
“能量反应……不是单一的源头!”秦沐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试图分析出这些泥手的来源,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面对完全未知、超出理解范畴的恐怖时,最真实的反应——即使他一向冷静,此刻也无法保持镇定。
“是分散的!遍布整个小镇地下!它们在……共鸣!”他终于分析出了关键信息,语气中充满了震惊。
整个小镇的地下,竟然都布满了这种诡异的能量,而且它们还在相互呼应,不断增强!
白羽沫的短刃早已出鞘,冰冷的刀刃在星光下闪烁着寒光。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快速扫视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泥手浪潮。
她的计算能力在飞速运转,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分析着每一只泥手的移动轨迹,寻找着这些“东西”的弱点,或者……突围的可能。
但泥手的数量太多了,几乎无穷无尽,从各个方向涌来,将他们的退路一点点封锁,根本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安梅迅速从背包里拿出几瓶颜色各异的药剂,瓶子是用玻璃做的,里面的液体在星光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有的是鲜艳的红色,有的是粘稠的绿色,还有的是透明的,却在晃动时产生细小的气泡。
她将药剂塞给靠近的队员和镇民,动作迅速而果断,“拿着!碰到那些东西就砸过去!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的语气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服上。
这些泥手显然不是普通物理攻击能轻易解决的,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特制的药剂能起到作用。
塔娜沙和刘嘉源护在人群两侧,手中的武器横在身前。
塔娜沙的弓箭已经搭好,箭头对准了最前面的一只泥手,手指紧紧扣着弓弦,随时准备发射。
刘嘉源的长刀握在手中,刀刃上还残留着之前战斗的痕迹,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处于随时可以进攻的姿态。
他们的脸色凝重,眼神紧紧盯着不断靠近的泥手,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只泥手上都附着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恶意,仿佛能透过空气,侵蚀人的灵魂。
沈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原本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强行撑起沉重的眼皮,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
无数的泥手从地下伸出,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地面,如同来自深渊的触须,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人群移动,要将整个布伦镇连同所有生命一起拖入永恒的黑暗。
镇民们惊恐的哭喊、队友们凝重的脸庞、泥手移动时发出的“滋滋”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精神压垮。
“沈……肆……”他的嘴唇微微蠕动,几乎能听到那个邪神在虚空中的低笑。
那笑声充满了戏谑与残忍,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闹剧。
沈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终于明白,之前的战斗根本不是结束,而是沈肆精心准备的、最后的“盛宴”!
沈肆就是要让他们在刚刚看到一丝曙光后,在最放松的时候,再次陷入绝望,彻底坠入深渊!
泥手浪潮的速度在加快!
它们爬过街道,石板路被黑色的液体腐蚀出一道道痕迹;它们爬上房屋,木质的门板被轻易地抓出一个个大洞,发出“嘎吱”的断裂声。
所过之处,木质结构被迅速腐蚀,变成一堆黑色的残渣;石墙被留下漆黑的抓痕,痕迹处的石头不断剥落,墙体变得越来越脆弱。
几个落在后面的镇民被泥手抓住脚踝,冰冷粘稠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尖锐而绝望,拼命地想要挣脱,却发现泥手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地缠着他们的脚踝,而且还在不断地向上蔓延,将他们的小腿也包裹起来。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们就被拖入蠕动的土地中,连气泡都没冒出一个,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我的孩子!”一个妇人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泥手抓住,瞬间崩溃了。
她发疯般想冲过去,想要将孩子从泥手中抢回来,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
拉住她的人也红着眼眶,却只能用力地将她往后拖,哽咽着说:“别去!你去了也是送死!”
妇人拼命挣扎,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嘴里不断地喊着孩子的名字,声音嘶哑而绝望。
“跟它们拼了!”老约翰目眦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布伦镇被如此破坏,看着熟悉的邻居被泥手拖走,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
他举起手中的拐杖,用尽全身力气砸向一只靠近的泥手。
拐杖击中泥手的瞬间,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拐杖上的木头瞬间被黑色的液体腐蚀,冒出淡淡的白烟。
那泥手只是微微一滞,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反而伸出更多的“手指”缠向拐杖,那漆黑的泥土仿佛有生命般向上蔓延,迅速将整个拐杖包裹起来。
老约翰想要松手,却发现手指已经被泥土粘住,根本无法挣脱。
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迅速染满了每个人的心头。
抵抗显得如此徒劳。
这些泥手杀不死,斩不断,即使将它们砍断,断裂的部分也会迅速重新组合,或者从地下伸出新的泥手。
它们无穷无尽,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
镇民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逐渐变得麻木,甚至开始有人放弃了抵抗,瘫坐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会长!”江秋回头看向沈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
他知道,沈枫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之前的战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他更知道,如果连沈枫都放弃了,那所有人就真的完了。
沈枫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只要沈枫还站着,他们就还有希望。
沈枫看着那些在泥手浪潮中挣扎、哭喊的镇民,眼神缓缓移动。
他看到莉娜咬着牙,双手紧紧握着大锤,用尽全身力气砸碎一只想要抓住她的泥手,却被更多的泥手包围,大锤的动作越来越慢,显然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他看到安娜夫人死死护着几个吓坏的孩子,将他们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泥手的攻击,自己的裙角却被一只泥手抓住,黑色的液体顺着裙角向上蔓延,染红了她的衣服。
他看到海伦娜和玛丽修女试图用草药和祈祷安抚恐慌的人群,海伦娜将草药分给受伤的人,试图缓解他们的疼痛;玛丽修女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地念着祈祷词,声音却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收效甚微。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些被泥手拖走、消失无踪的人最后停留的地方。
那里只剩下一片被黑色液体腐蚀的地面,再也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
一股炽热的、名为“愤怒”的火焰,猛地在他近乎枯竭的心田中燃起!
这火焰烧尽了身体的虚弱,烧尽了心中的恐惧,只剩下最纯粹的、想要守护、想要抗争的意志!
沈肆想看他崩溃?想看他珍视的一切在眼前毁灭?
休想!
沈枫猛地推开搀扶他的白羽沫和秦沐,手臂因为用力而传来一阵酸痛,却依旧坚定。
他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双脚在地上站稳,虽然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脆弱。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痕,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暴风雨中永不熄灭的灯塔,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他没有试图再去调动那已经枯竭的精神力,他知道,此刻精神力已经无法支撑他进行任何攻击或防御。
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手,不是结印,不是施法,而是指向那些不断从地下伸出的、扭曲的泥手。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的怒吼:
“看看你们脚下!看看你们身边!”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哭喊和混乱,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镇民们的哭声渐渐停止,他们纷纷抬起头,看向沈枫,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它们要夺走的,不仅仅是你们的命!”沈枫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汉斯大叔敲打了一辈子的铁砧!”他的目光看向铁匠铺的方向,那里曾经是汉斯大叔最常待的地方,铁砧上还残留着锻造时的火花痕迹。
“是安娜夫人起早贪黑烤出的面包!”他看向安娜夫人,安娜夫人抱着孩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是莉娜想要继承的铁匠铺!”莉娜握着大锤的手微微一顿,看向沈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是孩子们玩耍的广场!是海伦娜救治病人的草药!是玛丽修女教孩子们识字的课本!”
沈枫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坚定,每说出一样东西,就有对应的人抬起头,眼神里的迷茫逐渐被其他情绪取代。
“是你们的家!!”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沫,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声音在布伦镇的夜空中回荡,久久没有消散。
“它们想让我们忘记我们是谁,忘记我们为什么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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