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的清晨，太庙的铜钟在卯时三刻准时响起。第一声钟鸣撞破云层时，曹林正站在太庙外的丹陛之下，玄色王袍的下摆扫过汉白玉台阶，绣着银线的流云纹在晨光里流转，像极了他北境领地的万里晴空。
一百零八下钟声，敲得绵长而肃穆，每一声都震得檐角的铜铃轻轻摇晃。宗室中的长者捧着金印走在前面，朱红的印匣上镶着的宝石随步伐轻颤，折射出细碎的光。曹林跟在后面，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与钟声相和，竟有种奇异的韵律。
太庙内部比外面更显幽深。迎面是层层叠叠的牌位，从太祖皇帝到先帝，密密麻麻排满了香案后的神龛，每块牌位前都燃着长明灯，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青铜香炉里，与陈年的香灰融为一体。空气中飘着檀香与尘埃混合的味道，古老而厚重，压得人不敢大声呼吸。
“北境王，请上香。”宗室长者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太祖的旁支，须发皆白，捧着香的手却很稳——这是建安元年第一次太庙祭祀，也是百年内首次有异姓王在此受封，连牌位前的长明灯似乎都比往日亮了些。
曹林接过三炷香，在烛火上引燃，青烟袅袅升起时，他对着牌位深深躬身。香火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微热，眼前却闪过北境的景象：牧民赶着羊群在草原上迁徙，粮田里的麦浪翻滚到天边，工坊的烟囱冒出笔直的青烟……那些才是他真正的“根基”，比这满殿牌位更让他心安。
上香完毕，长者打开朱红印匣，露出里面的金印。印面刻着“北境王印”四个篆字，边角镶嵌的绿松石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曹林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接过金印，入手的重量比想象中更沉，不仅是金子的分量，更压着北方五省百姓的柴米油盐。
“北境王接印！”长者唱喏声落，满殿百官齐刷刷趴在青砖地上，袍角铺了一地，像铺开的锦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北境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撞在太庙的梁柱上，又反弹回来，震得香案上的铜爵轻轻作响。曹林握着金印的手指紧了紧，这声“千岁”里，有敬畏，有试探，或许还有不甘，但此刻都化作了低头的臣服。
他没有立刻起身，目光掠过那些低着头的百官——有前朝的老臣，鬓角的白霜比宗室长者更甚；有新提拔的年轻官员，脊背挺得笔直；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是之前在洛阳城一起扛过枪的弟兄，如今换上了官袍，却依旧带着战场上的硬朗。
“起来吧。”曹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百官谢恩起身时，他已转身对着牌位再次躬身，将金印举过头顶，沉声道：“太祖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曹林今日受封北境王，不敢忘本。”
“北境之地，草原辽阔，却也苦寒；百姓质朴，却常受边患。”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金石般的质感，“臣在此立誓：五年内，修通北境至中原的驰道，让粮草能三日抵京；建十座工坊，让牧民有衣穿、农夫有粮吃；练五万精兵，护得北境无狼烟。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长明灯的火苗猛地跳了跳，仿佛在应和他的誓言。宗室长者听得眼眶发红，颤声道：“北境有王如此，是苍生之福啊。”
曹林放下金印，转身时，正好对上殿外射进来的阳光。光束里浮动着无数尘埃，像北境草原上的星子。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在洛阳城外，那个抱着玉玺的小皇帝仰着头问他“学堂能让穷孩子去吗”，那时他答“不仅能去，还管午饭”。此刻握着金印，才真正明白，这承诺不是随口一说——北境的孩子要上学，中原的孩子也要上学；北境的百姓要吃饱，天下的百姓都该吃饱。
走出太庙时，钟声已经停了，阳光铺满了整个广场。等候在外的北境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参见王爷！”
曹林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金印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望向北方，目力所及之处，是层层叠叠的宫墙，但他的心思早已飞过这些红墙黄瓦，落在了千里之外的草原和粮田上。那里有他的弟兄，有等着他兑现承诺的百姓，有比这太庙更坚实的根基。
“回府。”曹林翻身上马，金印被他小心地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马蹄踏过广场，朝着北境王府的方向去。路过街边的粥棚时，他勒住马，看见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正排队领粥，其中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攥着块烤红薯，笑得露出豁牙——那是上个月在草原上救过的牧民家的孩子，如今跟着家人来京城求学。
小姑娘看见他，举着红薯蹦蹦跳跳地喊：“北境王！先生说明天教我们算算术！”
曹林笑了，抬手挥了挥。阳光落在他的王袍上，银线绣的流云仿佛真的流动起来。他知道，这金印不是枷锁，是钥匙，能打开北境的粮仓，打开工坊的大门，打开孩子们面前的学堂——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身后的太庙渐渐远去，钟声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飘散，但更响亮的声音已经在前方等着他：那是驰道上的马蹄声，是工坊里的锤击声，是学堂里的读书声，是属于建安元年的，崭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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