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毁誉？于程青怀而言，不过是过耳穿堂风。
他本非此世之人，更无归属之念。名声？那对阴影中踽踽独行的灵魂而言，不过是累赘。若非左相如执意将他锁在司马府夫郎的金丝笼中，他早已如流沙般消散于人海。罗羽当然不能想象。
所谓的超脱世俗不过是眼中漠然，是历经生死磨砺出的铠甲，亦是异世灵魂与这女尊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
左相如何尝不知？那些未曾挑明的秘密——鬼跳峡的生还、朱雀堂的潜伏、与兰肆月的纠葛——如同天渊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并非不究，而是深知时机未到。欲以岁月为刃，慢慢剖开那坚硬的外壳，探寻内里真相。她从未失去时间站在她这边的自信。
然而，三皇女赫连献之与崔明珍的毒计，却如淬毒的匕首，狠狠捅破了这层心照不宣的平静！
“失节不贞”、“勾结流沙帮”……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左相如的心上，激起滔天怒火与尖锐的刺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程青怀这朵带刺的玫瑰有多难采撷。她得不到，兰肆月更不可能得到！
那男人思想独立如鹰隼，自由如流风，岂会轻易为谁折腰？外界翻涌的恶意再甚，于他不过喧嚣尘埃，撼动不了他内心的磐石分毫。
但，他不在意，不代表左相如能忍！
——
时间过了七天，在三皇女推波助澜下的恶意舆论就持续了多久……
往前七天，三皇女一党的阴毒计划刚刚开始显形……
鱼腹里爬出的谶言，如同贺州城永不消散的湿气，更渗入了丝丝黏腻，阴毒无比，一早上便通过这一批鲜鱼渗透了市井的每个角落。
“祥瑞非祥，不洁不贞！”
八个歪扭的血红大字，裹着鱼腥气，在惊恐的窃窃私语和愤怒的唾骂声中疯狂发酵。当左相如收到鱼市异动的急报时，一股冰冷的直觉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抬头，厉声下令：“立刻去寻夫郎！务必护他周全！”
命令急切犹如离弦之箭射出，但她还是晚了一步。
“祥瑞非祥，不洁不贞”的谶言，与眼前这惊世骇俗的“断发”景象，如同火星溅入滚油。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彻底炸开了锅！被愚弄的愤怒、对灾厄的恐惧、积压的怨气，瞬间被点燃，化作滔天的恶浪。
“骗子！灾星！”
“打死这个祸害！烧死他！”
“滚出贺州！”
污言秽语如同肮脏的潮水，瞬间将程青怀淹没。曾经的虔诚跪拜，化作了此刻满眼赤裸的愤怒与恶意唾弃。
张伍长与另外六名精锐士兵带着程青怀在人群之中艰难突围，群情激奋的百姓手边捡到什么扔什么，烂菜叶、石块、污泥……如同暴雨般砸落。
护卫们脸色煞白，长刀霍然出鞘，组成钢铁人墙，死死挡住汹涌扑来、面目狰狞的人群。
扔其他东西是精神侮辱，扔石块就是故意要人命了，“唉、唉哟——”张伍长挥开长刀利落打开袭向程青怀的石子，自己也挨中了招，赶紧趁机拉一块板子给程青怀挡挡，她望着这些如同疯魔般的人群，嘴里忍不住道：“乖乖，这群人是疯了么，怎么突然……”
程青怀则冷眼看着，面无表情躲开又一把烂菜叶。
就在张伍长等人掩护程青怀上船，人群汹涌而导致压力倍增之际，左相如派来的人赶到，犹如利剑劈开混乱的人群，强行撕开一条通道，护住船只，将程青怀接应出去，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更加疯狂的咒骂。
——
回到那座被重兵把守、此刻却仿佛被整个世界恶意包围的小院，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茗儿和喜儿早已面无人色，缩在廊柱的阴影里，如同惊弓之鸟。
当程青怀的身影穿过庭院，并未看向他们一眼而径直走向内厅，丢下一句“跟我进来”，两个少年浑身剧颤，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跟了进去。
内厅角落蜡烛静谧燃烧，程青怀在软榻上坐下，并未看他们，只是拿起案几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噗通！”“噗通！”
茗儿和喜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夫郎！奴儿该死！奴儿罪该万死啊！”喜儿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抢先开口，语速快得像要一口气吐尽所有恐惧。
“是……是三殿下的人！她们拦住了我们，塞给我们药材锦盒……我们不收，她们就……就威胁茗儿他爹和弟弟在城南棚户区不安全，又威胁奴儿相好的小木匠在工地上会出事……奴儿们怕啊！她们……她们逼问夫郎为何脑后总罩着青绸……奴儿们……奴儿们……”他哽咽着，巨大的恐惧和愧疚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茗儿更是抖如筛糠，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语不成句：“呜呜……奴儿说了……奴儿说了夫郎落难时……头发……头发被人……割断了……才遮着……奴儿不是故意的！奴儿没想到会这样！夫郎！求您开恩！求您饶了我们！奴儿们愿意去澄清！去告诉所有人是奴儿们乱说的！”他砰砰磕头，额上瞬间一片青紫。
厅内只剩下两个少年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
程青怀的目光终于从凉透的茶杯上抬起，落在他们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屈辱的愤恨，甚至没有一丝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这平静，却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两个少年心惊胆寒。
放在凭几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光滑的硬木桌面，发出极轻微的“笃”声。待两个少年哭音惶惶终于受不了压力想要再次开口，程青怀终于道，“你们走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茗儿哭声一滞，茫然地抬起头。
喜儿也惊讶，但他反应更快，猛地拉住茗儿的胳膊，用力将他拽起，对着程青怀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谢……谢夫郎开恩！奴儿们……这就走！这就走！”他几乎是拖着瘫软的茗儿，踉跄着退出了内厅，消失在门外的光线里。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若此事落到左相如手里，他们绝逃不了泄露军机导致左相如威望受损，而动摇镇南军在贺州根基的罪名，以死谢罪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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