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夫？”捕捉到这个称呼，赫连献之眸光微微一动，“阙都司马府中能被左将军宠爱的夫郎，可是……半年多以前才与将军完婚的程家郎君？
本宫记得，左夫郎体弱，甚少露面，竟也随将军来了这战乱之地，还被百姓如此尊崇。原以为程家没落是打击，却有左将军斡旋，看来左夫郎不仅姿容绝世，更是福泽深厚之人啊。”
她的话语温雅，仿佛只是单纯的感慨和关心。
崔明珍在一旁适时地含笑补充：“左将军的夫郎，自然是福泽深厚，才能与将军这般人物喜结连理。百姓淳朴，见夫郎姿容出众，气质不凡，心生敬仰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菩萨’之称，确实有些过了，恐有损朝廷威严，还需将军多加引导才是。”
左相如眼神微冷，正要开口，赫连献之却已温声接道：“崔大人所言有理。不过，百姓有此心，也是感念将军妇夫的恩德。晚上的接风宴上，本宫倒是很想见见这位福泽深厚的左夫郎，也代母皇安抚一下这些受惊的百姓。不知将军可否安排？”
赫连献之看似商量的口吻实则内含强硬，左相如压下心中的不悦，语气平稳，“殿下有此心意，是贺州百姓之福。只是拙夫身体孱弱，前些日子又因流沙逆贼劫持受了些惊吓，现在房内休养。
此前造成的误会便是他病中偶然一次出门所致，回来后受了寒气又病了，私下里我已是教训过一番。得到三殿下惦记自是荣幸，只恐宴上拙夫有失仪态，冲撞了殿下……”
“无妨。”赫连献之微笑着打断，语气宽容，“本宫最是体恤。只是远远一见，略表心意即可。将军不必忧心。”
仿佛听不懂推辞拒绝之意，赫连献之语气不改，看来这人她是非见不可。左相如早知三皇女的难以应付，而程青怀本就是一再撞到她眼前的“钉子”，想要置身事外是不能如愿了。
——
暮色四合，贺州城内残存的灯火稀疏，唯有设下接风宴所在的大院灯火通明。这座原本属于城中富商的宅邸，在战火中侥幸保存相对完好，期间左相如和吕吟相互配合派人加紧修缮布置，以作接待朝廷钦差与三皇女之所。
院内张灯结彩，仆役穿梭，空气中弥漫着酒菜香气与一种刻意被营造出来与满城疮痍格格不入的浮华。
接风宴设在正厅，厅堂布置得颇为讲究，虽不及阙都的奢华，却也尽力彰显了朝廷的体面。主位自然是三皇女赫连献之，其右首是钦差崔明珍，左首则是东道主左相如。江南知府吕吟、副将季随以及贺州城幸存的几位头面人物作陪。
赫连献之换了一身更为精致文雅的月白锦袍，外罩一件同色轻纱罩衫，玉冠束发，手持一把象牙骨扇，姿态闲适优雅，温润如玉的气质在灯火映照下更显突出。
她含笑与众人寒暄，言语得体，目光温和，仿佛真是一位心系民间疾苦、谦和仁厚的皇女。
席间俱是奉承，吕吟笑呵呵着举杯，“殿下仁厚，体恤下情，臣代贺州百姓以及整个江南府，叩谢天恩。只是此处简陋，唯恐是贺州怠慢了殿下……”
“哎……”赫连献之轻轻摆手，笑容不变，“本宫与崔大人此来是为国事，非为享乐。能亲眼目睹吕大人和将军如何在废墟之上重建秩序，安抚民心，此等经历，比在阙都读十本圣贤书都来得珍贵。崔大人，你说是吗？”她含笑看向崔明珍。
“殿下所言极是！”崔明珍立刻附和，随即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几分精明，“左将军，本官奉司徒大人钧令，首要之务便是厘清贺州之乱始末，评估损失，并协同知府吕大人，尽快制定切实可行的重建方略，调配所需钱粮物资。
不知将军府衙内，相关卷宗、账目、伤亡抚恤名册可已齐备？本官欲先睹为快，也好心中有数，早日为将军分忧，为陛下分忧啊。”
“卷宗账目早已备齐，就在帅府之内。季副将，明日你亲自陪同崔大人查阅。”左相如毫不犹豫，对季随吩咐道。季随沉稳应诺。左相如心知肚明，账目上或许无大纰漏，但战时紧急状态下的支出，总有些经不起文官锱铢必较的“灵活”之处。崔明珍此来，必定会拿着放大镜挑刺。
“有劳季副将。”崔明珍满意地点点头，仿佛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听闻那流沙帮匪首兰肆月尚未落网？此獠凶顽，将军还需多费心，早日将其擒获，以绝后患，也能安朝廷与百姓之心呐。”
“崔大人放心，兰肆月已是瓮中之鳖，末将必将其绳之以法。”左相如并未迟疑，话语间不落下风，稳若磐石。
酒过三巡，宴席会上气氛看似融洽，觥筹交错，然暗处交锋早已不知多少回合。
左相如端坐席间，神情沉稳，应对得体，但眼底深处始终凝着一丝警惕。她知道，重头戏还未开场。
果然，赫连献之轻轻放下象牙扇，目光含笑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左相如身上，温声道：“左将军，白日里提及贵夫郎，本宫心中甚是挂念。左夫郎身体可好些了？晚上这接风宴，不知是否有幸请左夫郎出来一见？也让本宫代母皇，向这位为贺州带来‘祥瑞’之气的福泽之人，当面表达一份慰勉之意。”
重提此事，已然将其抬到了不容拒绝的高度，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左相如身上。吕吟等人脸上露出好奇与期待，季随则微微蹙眉。
见状崔明珍立刻笑着附和：“殿下仁厚，体恤下情。程夫郎福泽深厚，又得百姓敬仰，若能得见天颜，聆听殿下慰勉，必是莫大的荣耀，也是贺州百姓之福啊。”
赫连献之看似温润有方，实则步步紧逼，即便早有预料，左相如心中仍是愠怒。然而面上不动声色，只略一颔首：“殿下厚爱，是拙夫之幸。既然殿下有命，臣这便差人去请。”
她向身后的罗绮使了个眼色，罗绮点头，领命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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