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山回到太医院时，已是后半夜。整个太医院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值夜房间还亮着灯，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鬼火。
他没有回自己的值房，而是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行，敏锐的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周弘的值房果然还亮着灯！
沈远山屏住呼吸，借着廊柱的阴影靠近，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而焦躁的踱步声，以及瓷器轻微碰撞的声响。周弘似乎也彻夜未眠，显得极为不安。
这更加印证了沈远山的猜测。周弘作为王明德的心腹，必然知晓部分内情，甚至可能参与了阴谋。如今王明德突然身死，他如同惊弓之鸟，既怕被灭口，又怕事情败露。
沈远山没有打草惊蛇，默默记下，悄然退开。他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在黑暗中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感知着这片皇家医疗机构下涌动的暗流。
除了周弘，其他几位平日与王明德走得近的御医，值房要么漆黑一片，要么虽有灯光却异常安静，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
他回到自己那间偏僻的值房，没有点灯，只是和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竖起着，留意着外面的任何异动。怀中，那枚镇北王的令牌和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丝灰白。黎明将至，但沈远山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重。
“铛——铛——铛——”
宫中的更鼓声遥遥传来，打破了死寂。五更天了。
就在鼓声余韵将散未散之际——
“咻——啪！”
一声极其尖锐、不同于寻常爆竹的锐响，猛地从皇宫深处的某个方向传来！紧接着，一团幽绿色的火光在空中炸开，虽然在天光微熹中并不显眼，但那诡异的颜色和独特的声响，在沈远山耳中却如同惊雷！
信号！这就是王明德所说的信号！宫中内应发出的动手信号！
沈远山猛地从榻上弹起，冲到窗边，死死盯住那团幽绿火光消散的方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们提前发动了！是因为王明德的死，让他们感到了危机，不得不铤而走险吗？
几乎在同一时间，太医院内几处值房的灯瞬间亮起，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周弘的值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身影慌慌张张地朝太医院外跑去，看方向竟是直奔宫内！
沈远山不再犹豫，一把抓起早已准备好的药箱——这里面除了寻常药物，底层还藏着他的一些“特殊”准备——推开房门，也快步向着宫门方向走去。
此时，宫门刚刚开启不久，准备上朝的官员和入宫办事的各色人等正在排队等候查验。但气氛明显不对！宫门守卫的数量增加了数倍，而且全是陌生面孔，一个个眼神锐利，手按刀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查验也变得极其严格缓慢，盘问刁难，甚至有些低品级官员直接被拦在了宫外。
“怎么回事？今日宫禁为何如此森严？”
“不知道啊，没接到通知啊……”
“你看那些侍卫，好像不是平日那批人……”
排队的人群中响起阵阵不安的低语。
沈远山心中雪亮，萧破军和高家的人，已经开始动手控制宫禁了！他们是要隔绝内外，瓮中捉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提着药箱，走向宫门。
“站住！什么人？”一名面色冷峻的侍卫队长伸手拦住他，目光如刀。
“下官太医院判沈远山，奉命入宫值守。”沈远山亮出自己的腰牌，语气尽量平稳。
那队长接过腰牌，翻来覆去地仔细查验，又上下打量着沈远山，眼神充满审视：“太医院？今日宫内戒严，非有特旨，一律不得入内！你可有手谕？”
果然被拦住了！
沈远山心念电转，知道硬闯肯定不行，必须想办法。他忽然想起孙思邈院判，立刻道：“下官是奉孙思邈院判之命，前往坤宁宫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每日晨间需定时诊视，延误不得，还请将军通融。”他抬出皇后和孙思邈，希望能起到作用。
那队长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有些犹豫。皇后毕竟是一国母，若真因此耽误了病情，他也担待不起。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哟，这不是沈院判吗？怎么，今日也要入宫？”
沈远山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沉。来人竟是高贵妃身边那个姓钱的贴身太监！此刻，钱太监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神里却满是阴冷和得意。
“钱公公。”沈远山微微颔首。
钱太监踱着步子走过来，对那侍卫队长道：“这位沈院判，医术可是高明的很呐。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阴恻恻地道，“皇后娘娘今日凤体尚安，并未传召太医。沈院判，你这谎撒得可不高明啊。”
他这是直接戳穿了沈远山的借口！
侍卫队长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手按上了刀柄：“竟敢谎报宫禁！拿下！”
几名侍卫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沈远山暗叫不好，正思索脱身之策，甚至准备冒险拿出镇北王令牌一试——
“且慢！”
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响起。
只见孙思邈院判，在一名小药童的陪同下，正从宫门内走了出来！他面色凝重，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沈远山和钱太监身上。
“孙院判。”侍卫队长显然认得孙思邈，态度恭敬了些。
孙思邈对队长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钱太监，淡淡道：“钱公公，沈院判确是老夫唤来协助处理太医院务的。怎么，老夫调用一个本院判官，也需要向贵妃娘娘请示吗？”他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钱太监脸色微变，干笑两声：“孙院判言重了，咱家只是恰巧路过，多嘴一句罢了。既然是孙院判调用，那自然无妨。”他狠狠瞪了沈远山一眼，悻悻然地转身离开了。
孙思邈不再理会他，对侍卫队长道：“将军，此人老夫便带进去了。”
侍卫队长见德高望重的孙院判亲自作保，自然不敢再阻拦，挥手放行。
沈远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跟上孙思邈，低声道：“孙院判，多谢！刚才那信号……”
“老夫看见了。”孙思邈脚步不停，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宫门已变，陛下寝宫和坤宁宫外围，都换了防。他们……已经动手了。”
沈远山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宫门之内，已是龙潭虎穴。他们现在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亦必须为之。
两人不再言语，加快脚步，向着那风暴最核心的深宫走去。天色虽已渐明，但厚重的阴云笼罩在皇城上空，预示着这将是一个无比漫长而血腥的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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