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门内那令人窒息的崩溃声响，不知何时平息了下去。
苏卿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黑暗的地毯上，久久无法动弹。耳朵里似乎还在回荡着顾怀章那压抑痛苦的嘶吼和酒瓶砸落的闷响，鼻尖也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浓烈刺鼻的威士忌酒味。
她窥见的那个画面，那个强大冷漠的男人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与痛苦，像一幅被强行烙在她脑海里的影像，挥之不去。
为什么？
是谁能把他逼到这一步？
那个电话那头的人，那句“逼死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让她忘记了自身的困境，反而对门外那个施予她所有痛苦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有困惑，甚至有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的……探究欲。
这一夜，她几乎未曾合眼。直到天快亮时，楼下才传来极其轻微谨慎的动静，似乎是周管家在收拾主卧门口的残局——那个被摔碎的手机和空酒瓶。
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第二天，别墅里的气氛格外凝滞。
周管家上来送早餐时，眼神比平时更加谨小慎微，动作轻得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快速收拾了房间，没有多看苏卿卿一眼，也没有任何交流，便匆匆离开。反锁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似乎更加沉重。
苏卿卿知道，顾怀章肯定还在家里。而且，他昨晚的失控，绝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提及或忽略的插曲。
一整天，楼下都异常安静，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或说话声。那种寂静，不同于无人时的空旷，而是一种绷紧的、仿佛暴风雨过后仍在积蓄能量的压抑。
苏卿卿也无心做任何事。她坐在沙发上，那本素描本摊在膝头，却一笔也画不下去。脑海里反复交替出现着两个画面——顾司明在窗外急切诱惑的脸，和顾怀章在门内痛苦崩溃的身影。
真相与危险。报复与隐忍。这两个选择像天平的两端，在她心里剧烈摇摆。
傍晚时分，周管家照例送来晚餐。布菜时，她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先生心情很不好。您……尽量安静些。”
苏卿卿的心微微一沉。
晚餐后不久，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楼下客厅的方向，传来了电话铃声。不是手机，是那座很少响起的客厅座机。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打电话的人知道一定有人在家，并且不容拒绝。
苏卿卿的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电话，不同寻常。
铃声终于停了。应该是被接起来了。
由于距离和房门的阻隔，她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隐约听到一个极其低沉压抑的、属于顾怀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的语气……很奇怪。没有了平时的冰冷淡漠，也没有了昨晚的失控暴怒，而是一种……压抑着极度情绪的、近乎僵硬的恭敬？
“……是。” “……我知道。” “……还没有……需要时间……” “……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明白后果。”
断断续续的词语，听不真切，但那语调里透出的沉重压力和无形的桎梏感，却清晰地穿透了墙壁，压得苏卿卿几乎喘不过气。
他在和谁通话？是谁能用这样的语气让他说话？让他说出“请您”、“后果”这样的词？
电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最后，她似乎听到顾怀章用一种近乎疲惫到极点的声音说：“……我会处理好的。……再见。”
然后，是听筒被重重放回座机的声音。
紧接着，楼下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巨响！像是拳头狠狠砸在实木桌面上的声音！
苏卿卿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铅笔掉在了地毯上。
楼下彻底没了声息。
那种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令人不安。
过了很久，久到苏卿卿以为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才终于听到脚步声。
那脚步声从客厅走向楼梯，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踩在一种极度疲惫和压抑的节奏上。
他上楼了。
经过她的房门时，脚步声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径直走向了主卧。
主卧的门被打开，关上。
然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苏卿卿却依旧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坐在沙发里，心跳如鼓。
那个电话……那个让他如此压抑、如此恭敬、甚至透出一丝无力感的电话……来自家族吗？
是那个能决定他继承权、能给他施加巨大压力的顾家长辈？
他们逼他处理什么？处理……她吗？
“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处理好的。” “……明白后果。”
这些话，像冰冷的代码，在她脑海里反复解码。她几乎可以肯定，电话那头的人，在向他施加压力，逼迫他尽快解决掉她这个“麻烦”。而他所承受的压力，似乎远超出她的想象。
所以，他昨晚的失控，不仅仅是因为商业上的问题，更可能是因为这来自家族的通牒？
所以，他才会那么痛苦，那么挣扎？
这个认知，像一把双刃剑，一面让她感到更深的寒意——她的处境果然岌岌可危；另一面，却又让她对那个冷漠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理解——原来，他也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是被困在笼中的兽，只不过他的笼子更大，更华丽，施加锁链的人，更强大。
她忽然想起顾司明的话——“我哥那个人，独断专行，从来不听别人解释。”
是不是正因为他也身处重重压力之下，所以才变得如此冷漠和多疑？因为他必须时刻保持绝对的控制，才能应对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
那么，他对林白雪的维护……是真的出于感情，还是也因为……林白雪是家族认可的，能帮他稳固地位的那枚棋子？
一个模糊的、惊人的猜想，逐渐在她心中成形。
如果……如果顾怀章对她所有的恶劣和禁锢，并非完全出于厌恶和不信，而是夹杂着一种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在家族压力和自身情感之间的扭曲挣扎呢？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荒谬，几乎立刻就被她否定了。
她算什么呢？一个无足轻重、只能用钱打发的契约工具。怎么可能会让他产生“情感”上的挣扎？
可是……昨晚他那个痛苦的眼神……今天电话里那压抑到极点的语气……又该如何解释？
苏卿卿的心乱极了。
家族的电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不仅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更搅动了潭底沉积已久的泥沙，让许多原本模糊的东西，变得隐约可见，却又更加迷雾重重。
她该怎么办？
相信顾司明，冒险一搏，去偷取那可能存在的证据？还是……继续忍耐，在这越来越紧迫的、来自家族的压力下，等待一个未知的、很可能更糟糕的结局？
夜色渐深。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重量，压得人胸口发闷。
苏卿卿走到窗边，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地拨开厚重窗帘的一丝缝隙，向外望去。
夜空漆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散发着微弱黯淡的光。
山下城市的璀璨灯火，像一片虚假的、遥远的星河。
而她，被困在这半山的孤岛上，前后左右，皆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海。
家族的阴影，情敌的陷阱，金主的反复无常……每一样，都能轻易将她吞噬。
她放下窗帘，退回房间的黑暗中。
必须做出决定了。
在彻底被这漩涡淹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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