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因私藏火药、炸毁祖坟（未遂却证据确凿）而被边军锁拿入狱的消息，如同最后一声丧钟，彻底敲碎了赵家屯上空残留的、由权威和迷信编织的阴霾。最后的阻碍被以一种戏剧性且大快人心的方式清除，屯民心中最后那点疑虑和恐惧也随之烟消云散。
原先还在观望、甚至暗中诋毁的人，此刻再无二话。求生之路就在眼前，且已扫清障碍，还有什么理由犹豫？
翌日，当立身堂的队伍再次集结时，景象已然沸腾。不仅是那几十名固定男工，几乎全屯能动弹的男女老少，只要能抡得动镐、抬得动筐的，全都自发地聚集到了老鸦岭下。无需动员，无需悬赏，**活水**本身，就是最高的赏格！
鹰嘴岩下，人声鼎沸，场面浩大。赵小满站在高处，冷静地指挥着这已成磅礴之势的人力洪流。
“凿孔队继续向前！遇到坚硬岩层就用醋蚀法！”
“清渣队扩大！老人孩子也帮忙捡拾小块碎石！”
“加固队跟上！用石头和黏土把渠壁砌牢实，防止渗漏和垮塌！”
“勘探队往前探！确定下一段渠线的走向和坡度！”
命令一道道下达，人群如同精密的器械般高效运转起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嘿呦嘿呦的号子声、搬运石土的脚步声、以及那首越发嘹亮的“娘子挥旗呀，汉子抡锤哟”的童谣，交织成一曲惊天动地的、向自然宣战的雄浑乐章。
醋不够了，妇人们立刻回家起灶，用残存的粮食甚至野菜加速酿造；工具损毁了，屯里唯一的铁匠支起炉火，日夜不停地修补打造；粮食消耗急剧增加，立身堂的存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赵小满果断下令，将每日三顿改为两顿干一顿稀，优先保证凿岩壮劳力的体力，但无人抱怨。
希望，如同岩壁上不断延伸的凿孔，一寸寸，一尺尺，坚定地向着水源的方向推进。
汗水浸透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衣衫，血泡磨破了一双又一双的手掌，有人中暑昏厥，有人被碎石划伤，但抬到阴凉处喝口水缓一缓，便又挣扎着回到岗位上。整个赵家屯，仿佛一个被拧紧了发条的巨大机器，所有的意志和力量，都汇聚到了那一点——凿穿它！
日子在疯狂的劳作中飞逝。凿孔越过最坚硬的鹰嘴岩核心，开始向着推测的暗河方向倾斜延伸。越是深入，岩层反而变得稍许松软了些，进度越来越快。
终于，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清晨，当王五和黑娃子这一组拼尽最后力气，将一根加长的铁钎狠狠楔入前方岩壁时——
“噗嗤！”
一声异常沉闷、空泛的异响传来，迥异于之前撞击实心岩石的清脆！
紧接着，一股极其冰凉的、带着浓郁土腥和水汽的**微风**，从钎尖没入的缝隙中猛地吹拂出来！
所有围在孔口的人都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凉意！
“通了？！！”王五猛地拔出铁钎，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变形，几乎破了音！
人群瞬间寂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那个黑黢黢的、还在往外渗着凉气的凿孔！
赵小满心脏狂跳，挤到最前面，将耳朵紧紧贴在孔口旁的岩壁上。
**哗啦啦……叮咚……**
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水流声，如同仙乐般，从岩石的深处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有水声！下面真的有水！很大的水！”赵小满猛地抬起头，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狂喜的光芒，声音因极度激动而颤抖！
“嗷——！！！！！”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震耳欲聋的狂喜欢呼！人群彻底疯狂了！人们扔掉了手中的工具，相互拥抱，跳跃，捶打着胸膛，喜极而泣！几个月来的艰辛、绝望、恐惧，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
“快！清理孔口！扩大通道！”赵小满强压下激动，嘶哑着嗓子指挥最后一步。
人们用比之前迅猛十倍的速度和力气，清理碎石，扩大孔洞。当最后一块碍事的巨石被撬开移除后，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赫然出现！
**“哗——！”**
一股清冽的、泛着白色泡沫的、筷子粗细的水流，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囚徒，猛地从洞口中**喷射而出**！带着巨大的力量和欢快的轰鸣，溅起无数珍珠般的水滴，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水！真的是水！活水！
水流初始迅猛，很快稳定下来，变成一股持续有力的清泉，顺着初步开凿好的渠槽，欢腾地向下奔流！
“通水啦！通水啦！”欢呼声响彻云霄，人们沿着渠槽奔跑着，追逐着那一道生命的银练，用手捧起，用脸触碰，贪婪地感受着那冰凉甘甜的滋味。
水流顺着渠槽，蜿蜒流过鹰嘴岩，流过卧牛坡，流过三道坎，如同一条复苏的银色长龙，迫不及待地扑向山下干渴的土地。
赵小满立刻下令，依据地势，开挖支渠，将水分流，引入沿途早已干涸龟裂的田地。
当那清澈的流水，带着哗哗的悦耳声响，第一次漫进赵老蔫家那片几乎要冒烟的高岗田时，这位一直顽固诅咒、声称“龙脉断、地气泄”的老族老，正被家人搀扶着站在田埂上。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水流漫过干裂泥土发出的“滋滋”声，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久违的湿润水汽，他那张刻薄的老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终，竟一声没吭，猛地甩开家人的手，拄着拐杖，头也不回、脚步踉跄地朝着祠堂方向快步走去，背影佝偻而狼狈。一切的诅咒和坚持，在活生生的水流面前，变成了一个苍白的笑话。
而更多的农户，则陷入了巨大的狂喜和激动之中。
**老光棍石磙伯**，连滚带爬地扑倒在自己的田头，看着那清凉的渠水汩汩地涌入他家那块几乎绝收的薄田，滋润着奄奄一息的苗根。他颤抖着伸出那双如同老树皮般的、沾满泥土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掬混着泥浆的渠水，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他看着掌心那汪浑浊的液体，看着水中的倒影——一个被苦难雕刻得不成样子的老农。突然，他再也抑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嘶哑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解脱和激动：
“水啊……是水啊……活水啊……”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啦……俺种这破田……年年盼水……年年抢水……打破头……争出血……”
“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水自己流到俺地里……不用抢……不用求人啊……”
“呜呜呜……立身堂……活菩萨啊……”
他的哭声，道出了所有农户积压了半辈子的心酸和此刻的巨大幸福。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抹起了眼泪，那是喜悦的泪水，是希望的泪水。
**长龙通水，银练奔涌。**
**浸润焦土，万物复苏。**
**老农捧泣，道尽世代辛酸。**
**诅咒溃于清流下，人心终附实干家。**
清澈的渠水，如同甘霖，流淌过干裂的土地，也流淌过人们干涸的心田。赵家屯，这个几乎被旱魃和绝望摧毁的村庄，终于在这一天，迎来了真正的新生。而立身堂和赵小满的名字，也随着这汩汩流水，彻底烙印在了这片土地和所有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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