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秋，窗外梧桐叶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落。澄园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顾廷烨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侧脸。他刚处理完一批军务公文，正揉着眉心稍作歇息。
明兰端着一盏新沏的参茶走进来，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便离开，而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顾廷烨察觉有异，抬起眼，看向她：“夫人有事？”
明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隐忍，有决绝，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到门边，低声吩咐了守在外面的丹橘一句。丹橘会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将书房门轻轻掩紧，亲自守在外面。
顾廷烨的眉头微蹙，坐直了身体。他了解明兰，若非极其重要且隐秘之事，她绝不会如此谨慎。
只见明兰走回书案前，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用普通蓝布包裹的物件。她将布包放在书案上，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那东西有千斤重。
“侯爷，”明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这些时日，母亲待我极是‘关怀’，时常赠我些助孕安神的药茶补品，侯爷是知道的。”
顾廷烨点头，他确实知道小秦氏近来对明兰热络许多，虽觉有些突兀，但也只当是曼娘之事后，嫡母或许想缓和关系，或是真的关心子嗣，并未深想。
明兰继续道：“儿媳感念母亲心意，一直遵嘱服用。只是……”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那个蓝布包裹，“儿媳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便将母亲所赠之物，暗中请了可靠的大夫查验了一番。”
听到“查验”二字，顾廷烨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没有打断，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明兰，示意她说下去。
明兰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蓝布包裹。里面露出的，是几个油纸包，上面还沾着些已经干涸的药渣痕迹，以及一张折叠整齐的笺纸。
“这些，”明兰指着油纸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母亲所赠药茶中检出的部分药渣。儿媳请的是与盛家相熟、与侯府绝无瓜葛的顾大夫查验。”她拿起那张笺纸，递到顾廷烨面前，“这是顾大夫亲笔所书的查验结果。”
顾廷烨接过笺纸，展开。烛光下，那清瘦却有力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上面详细罗列了药茶中的成分，多数确实是补气养血之药，但其中一味，却被顾大夫用朱笔重重圈出，旁边批注着小字：“此物性极寒凉，久服伤及胞宫，于女子孕育有损，用量虽微，然积年累月，其害深重。”
“伤及胞宫……于女子孕育有损……”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顾廷烨的心上！他捏着笺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滔天怒意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明兰，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迅速积聚的风暴：“此言当真？！你可有服用？！”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压抑得有些沙哑。
明兰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缓缓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后怕：“自第一次查验出问题后，儿媳便未曾真正入口。每日只是佯装服用，暗中将药汁处理掉了。这些药渣，是儿媳悄悄收集的部分证据。”
她顿了顿，补充道：“顾大夫言，此药寒性剧烈，若非他刻意详查，极易被忽略。寻常大夫，只怕会以为是配方差异。”
“哐当！”
顾廷烨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花梨木书案上！震得茶盏跳起，参茶泼洒出来，浸湿了摊开的公文。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那双惯常在战场上睥睨纵横的眼眸，此刻充满了骇人的血色与毁灭般的怒意！
他一直知道小秦氏并非表面那般慈和，知道她对自己心存芥蒂，甚至暗中有些小动作。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能恶毒至此！竟将毒手伸向了明兰，伸向了他未来子嗣的希望！用的还是如此阴险隐蔽的手段，假借“关怀”之名，行绝人后嗣之实！
这已不仅仅是内宅争斗，这是彻头彻尾的谋害！是要断他顾廷烨的根，毁掉宁远侯府的未来！
“毒妇！安敢如此！安敢如此！！”顾廷烨从齿缝间挤出低吼，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充满了痛苦与暴怒。他想起小秦氏平日那副吃斋念佛、悲天悯人的模样，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反胃！这世上竟有如此虚伪狠毒之人！
他看着眼前沉静站立、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承受了如此巨大压力和风险的明兰，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愧疚。若不是明兰机警，心思缜密，暗中查验，后果不堪设想！他险些……险些就要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做父亲的机会，甚至可能永远失去明兰！
“夫人……”顾廷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明兰微凉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是安全的，“你受委屈了……是我……是我疏忽，竟让你身处如此险境！”
明兰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知道他此刻的愤怒与后怕已达顶点。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低声道：“侯爷，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证据在此，但仅凭这些，恐怕难以彻底扳倒她。她必然还有后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顾廷烨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立刻冲到寿安堂将小秦氏撕碎的冲动。他知道明兰说得对，小秦氏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与宫中势力还有牵连，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她反咬一口。
但他心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杀意。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寒冰一片，再无半分对小秦氏所谓的“母子情分”。
“你放心，”顾廷烨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侯府，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从今日起，你一切饮食用药，必须加倍小心！寿安堂送来的任何东西，一律拒之门外！一切，有我！”
他小心地将那张笺纸和药渣重新包好，如同收藏起最锋利的武器。这一刻，顾廷烨对小秦氏残存的最后一丝容忍，彻底化为乌有。一场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斗争，即将在这看似平静的宁远侯府内部，猛烈爆发。而震怒的顾侯，已然亮出了他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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