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浸透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走最后一丝微弱的体温。沈微婉枯槁的身体沉重地趴在靠近田埂边缘的冰冷泥泞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如同钝刀在体内反复切割。右腿麻木得毫无知觉，像一截不属于她的朽木深陷在粘稠的泥沼中。深陷的眼窝里，视线被泥水和雨水糊住，一片混沌的灰黄，倒映着翻滚的浊浪，也倒映着四周同样在绝望中徒劳挣扎的渺小身影。
老杨头佝偻着，在齐膝的洪水中一下下挖掘，浑浊的泥浆不断回填他挖出的浅坑，每一次锄头落下都带着迟滞的沉重和无声的绝望。
李婶抱着哭嚎的女娃，用豁口的铁锹疯狂地挖着屋后墙根，浑浊的积水倒灌回浅沟，冰冷的雨水抽打着她单薄的脊背，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雨水混着泪水，是深渊般的无助。
张瘸子沉默地堆砌着石头，试图阻挡从坡地冲刷下来的泥流，浑浊的洪水却轻易地穿透石缝，将他那点可怜的菜畦彻底吞噬，他沾满泥浆的脸上，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冰冷的绝望如同铅灰色的厚重雨幕，沉沉地压在破瓦村这片低洼的“锅底”之上。每一个挣扎的身影，都像狂风暴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各自燃烧着最后的微光，却又在无边的黑暗中被迅速吞噬。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沉重的泥沼，包裹着沈微婉残破的躯体，也包裹着她死寂的心湖。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灰烬之下，是比洪水更冰冷的绝望深渊。
就在这时！
一阵更加湍急、更加汹涌的暗流，裹挟着大量的枯枝败叶和泥浆，猛地从地势稍高的后山方向汹涌冲下！
“哗啦——！！！”
浑浊的泥浪狠狠拍打在沈微婉趴伏的田埂边缘，冰冷刺骨的泥水瞬间将她半个身子再次淹没！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枯槁的身体在泥泞中猛地一滑！
“呃！”剧痛和窒息感再次袭来！
她本能地挣扎抬头，布满泥浆的脸庞下意识地转向那股洪流袭来的方向——后山那片被雨幕笼罩的、模糊的坡地轮廓！
浑浊的洪水如同挣脱束缚的恶龙，正源源不断地从后山几条被雨水冲开的沟壑中咆哮着奔腾而下！它们裹挟着山石泥土，汇成一股股更加凶猛的力量，争先恐后地涌入破瓦村这片低洼之地，无情地吞噬着每一寸裸露的土地，将绝望的泽国范围不断扩大！
**源头！**
**水是从后山冲下来的！**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沈微婉被绝望和剧痛填满的混沌意识！
深陷的眼窝骤然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后山那片模糊的坡地，又猛地扫过眼前这片翻滚的、正被不断注入“新血”的泽国！
老杨头徒劳地在自家田埂边挖掘，挖出的浅坑瞬间被从后山奔涌而来的新洪流冲垮填平！
李婶疯狂地挖着屋后墙根的导流沟，但屋后更高处，从后山冲刷下来的泥水正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她的努力如同杯水车薪！
张瘸子堆砌的石头防线，在来自后山更高处、更汹涌的泥流冲击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单干！**
**各自为战！**
**这样挖下去，永远挡不住从后山源源不断冲下来的洪水！**
**挖一条，冲垮一条！填平一条！**
这个念头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微婉濒临熄灭的意识之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一点微弱的、冰冷的星火骤然爆亮！
不是希望！
是绝境中迸发的、孤注一掷的灵光！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从后山方向收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死死钉在破瓦村这片低洼之地的边缘！记忆如同被洪水冲刷后裸露的河床，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骤然清晰！
村后！
靠近荒丘脚下！
那条早已干涸、被荒草和垃圾填满的、废弃多年的排洪沟！
那是一条比村中任何沟渠都宽、都深的老沟！只是因为多年干旱和疏于管理，才渐渐被遗忘、堵塞！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她所有的思维！
“合力！”
“引水！”
这两个字眼带着滚烫的力度，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疯狂冲撞！
她枯槁沾满泥浆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冰冷的星火疯狂燃烧，瞬间点燃了残躯里最后一点力气！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但她不管不顾！沾满厚重泥浆的手臂猛地撑起上半身！
“杨伯——！！！”
一声嘶哑到破音、几乎不成调的呐喊，猛地从她沾满泥浆的唇间迸发！那声音混合着剧痛的喘息、泥水的呛咳，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刺破了暴雨的轰鸣和老杨头徒劳的挖掘声！
老杨头佝偻的身影猛地一僵！迟缓地、带着巨大的茫然和惊愕，转过头来！
沈微婉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厚重的雨帘，死死盯住老杨头，又猛地转向不远处同样陷入绝望的李婶和张瘸子！
她用尽全身力气，沾满泥浆的手臂猛地指向后山洪水奔涌的方向，声音嘶哑、破碎，却字字如惊雷，狠狠砸在冰冷的雨幕和绝望的泥沼之上：
“水——！是从后山——冲下来的——！”
“这样挖——！挡不住——！”
她枯槁的手指猛地划过一个弧度，指向自家、老杨头家、李婶家、张瘸子家那几片被洪水吞噬、彼此相邻的田地边缘！最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指向村后荒丘的方向！
“咱们几家——！地挨着——！”
“合力——！挖条大渠——！”
“把水——引到——村后——那条废沟里去——！！！”
“废沟”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瞬间在翻滚的浊浪和震耳的雨声中，砸出短暂的寂静！
老杨头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沾满泥浆的老脸上，那木然的绝望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李婶疯狂挖掘的动作猛地顿住！豁口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她布满雨水泪水的脸猛地转向沈微婉，死寂的眼底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就连一直麻木堆砌石头的张瘸子，也猛地停下了动作，沾满泥浆的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条残腿在泥水中微微颤抖！
几道惊愕、茫然、却又被那“废沟”二字狠狠刺中的目光，穿透厚重的雨幕，如同被无形绳索牵引，死死地、聚焦在泥泞中那个枯槁残破、却如同标枪般指向村后荒丘的身影上！
冰冷的雨箭依旧疯狂抽打着大地。
浑浊的洪水依旧翻滚咆哮。
但破瓦村这片绝望的泥沼之上，一道孤注一掷的灵光，如同穿透厚重铅云的微弱闪电，骤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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