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赵守业在那箱沉甸甸的银钱面前败下阵来,签字画押,写下了绝卖的永契。然而,这还只是第一步。乡间私契固然有效,但若要真正得到官府的承认与保护,杜绝日后一切可能的纷争,必须前往县衙,办理正式的过户手续,缴纳契税,换取那盖着鲜红官印的“红契”。
李青禾没有耽搁。翌日清晨,她便带着那张墨迹未干的私契、准备好的税银,以及两名工坊中略识字的妇人作为见证,一同前往县城。
县衙户房的书吏显然是见惯了这等田产交易,程序娴熟,却也带着几分官家人的倨傲与刻板。他接过李青禾递上的私契,仔细核对了地块位置、四至、面积,又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面容枯槁、衣着朴素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这妇人竟能一口气买下这般大小的塘田?
“李青禾?东塘工坊?”书吏确认道。
“是。”李青禾嘶哑回应。
“绝卖永业,钱地两清,自愿无纠?”书吏照例询问。
“自愿无纠。”李青禾声音平静。
书吏不再多问,取来官定的契纸格式,重新誊写。他的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将那片承载着工坊过去与未来的水塘坡地,以更严谨、更官方的文字,再次锁定。写毕,他示意李青禾上前,在卖方处,代已经画押的村正再次确认,在买方处,签下她自己的名字——李青禾。三个字,写得有些歪斜,却极其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决心都灌注进去。
接着,便是缴纳契税。李青禾将早已备好的、按照地价比例计算的税银,一枚不少地推了过去。银钱落入官柜,发出清脆的响声。
最后,最关键的一步。书吏取过县衙那方沉甸甸、象征着权力与律法的铜印,在印泥上蘸饱了朱红,然后,稳稳地、端端正正地,盖在了新写就的官契之上,就在李青禾签名与地块描述之间!
“咚!”
一声轻微的闷响,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一个清晰、完整、颜色饱满的朱红官印,赫然呈现!印文是县衙的全称与职司,代表着官府的背书与认可。
这还没完。书吏又将之前那张与村正签订的私契也拿了过来,在那私契的空白处,同样盖上了一个略小的朱印,以示此私契已由官府验看备案,与红契互为凭证。
朱印叠旧契!
新契是未来,旧契是过往。此刻,这鲜红的官印,如同一个坚实的桥梁,又如同一个最终的裁决,将过去与未来牢牢地焊接在了一起。从此,这片土地的法律归属,再无悬念。
手续完毕,书吏将那张墨迹朱印皆已干透的正式红契,递还给李青禾。李青禾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那纸张很轻,在她手中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她低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方鲜红刺目的官印之上,深陷的眼窝里,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没有在县城多作停留,立刻返回东塘村。
回到村里,她并未直接回工坊,而是带着那张红契,以及一块早已请石匠打磨好的、尺许高的青石界碑,径直走向村东头那片如今已正式属于她的水塘坡地。
界碑之上,仅刻二字,深刻而清晰——李记。
她选在水塘与坡地交界最显眼处,亲手挥动那柄“青禾锄”,掘开泥土,将界碑深深埋下,夯实。青石无言,却以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宣告着主权。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腰,站在界碑旁。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平静的塘面上和新垦的坡地上。她抬起手,那枯槁的、布满茧疤的手指,先是指向脚下刚刚立下的“李记”界碑,继而缓缓划过一个半弧,将眼前的水塘、坡地,乃至更远处依托于此的工坊轮廓,都囊括在内。
然后,她收回手,紧紧握住怀中那张带着体温的红契,仰起头,望向辽阔的天空与坚实的大地,嘶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仿佛起誓般的庄重,在傍晚的风中传开:
“从今往后——”
“天地为证!”
天地为证!
四个字,掷地有声。是对过往一切艰辛的告别,也是对未来无尽可能的开启。这片土地,第一次,彻底地、无可争议地,打上了她的印记。
塘埂方向。 最后一缕天光消逝在地平线。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远处老槐树的阴影下。 浑浊的目光…… 穿透渐浓的暮色, 落在那方新立的“李记”界碑上, 落在那个仰首向天、手握红契的枯槁身影上。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浸透了朱印威严与泥土腥气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印——……” 声音顿了顿, 似在确认这官方认证所带来的根本性转变。 “…——烙——…” “…——根——…”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产权归属与基业奠基的最终完成的深沉感知, 向下一点。 “…——实——!”
“印烙根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与彻底降临的夜色融为一体。 界碑旁, 李青禾缓缓低下头, 将红契小心收好。 一片基业, 自此—— ……名——……正——……言——……顺——……,……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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