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一纸《劝种黄粟令》,连同那百石金灿灿的官引种子,如同在冬日的冻土上投下了一把炽热的火种,瞬间点燃了东塘及周边村落农户们的希望。登记、领种、咨询《三宜诀》之声不绝于耳,工坊门前整日熙攘,连那桥头青石告示碑前,都时常聚满了讨论如何伺候这新作物的人群。李青禾不厌其烦,反复叮嘱领种农户,务必依照试验田所得法门,尤其注意肥田稀植、瘦田密种,更强调了深锄与早播的要诀。
希望,如同春日的溪流,在人们心中潺潺涌动,只待冰雪消融,便要浸润每一寸渴望丰收的土地。
然而,阳光之下,总有阴影蛰伏。
那曾被李青禾当众掷饼、划清界限,后又因儿子陈大柱临终还簪而彻底断了往来的陈氏一门,虽已家破人亡,陈婆亦在儿子死后不久郁郁而终,但其往日横行乡里,终究有些不成器的远亲或依附之徒散落各处。这些人对李青禾的崛起与威望,早已嫉恨入骨,只是往日慑于其势,不敢妄动。如今见这黄粟推广声势浩大,若真让其成功,李青禾在乡间的声望必将如日中天,再难撼动。一股阴暗的毒计,便在几个被称作“陈氏余党”的闲汉心中滋生。
他们深知直接对抗难以奏效,便将主意打在了那堆积如山的官引种子上。趁着一个月黑风高、守备相对松懈的夜晚,这几人竟偷偷潜入临时存放种子的工坊库房外围,将早已准备好的、掺了大量霉变且带有不明显赤褐色斑点的劣质黄粟种,混杂进了几袋待分发的官种之中!他们做得极其小心,并未大面积污染,只是选择了数袋,在深处掺杂,若非仔细翻检,极难察觉。他们的目的并非完全毁掉所有种子,而是要制造一场局部的、却足以引发恐慌和质疑的灾祸,败坏李青禾与这新作物的名声。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领到种子的农户们怀着无比的期盼,依照李青禾教导的法子,选地、施肥、深耕、早播。东塘村及周边,上千亩的土地上,都种下了这寄托着增产希望的黄粟。
起初,一切顺利。种子发芽,嫩绿的幼苗破土而出,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农户们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秋日那金灿灿的丰收景象。
然而,好景不长。播种后约莫半月,一些田块开始出现异状。苗株不再继续生长,反而从根部开始渐渐发黄、萎蔫,最终整片整片地枯死!而且,这枯死的现象并非均匀分布,竟是东一片、西一块,仿佛疫病般在田间蔓延!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受灾的农户们跑到田边,看着那枯死倒伏的幼苗,捶胸顿足,哭声震野!恐慌与绝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希望。
“这是怎么回事?俺都是按李娘子说的法子种的啊!”
“是不是这种子本身就有问题?”
“完了!全完了!今年的收成啊!”
质疑声、哭嚎声、抱怨声,如同沉重的乌云,瞬间笼罩了东塘村。有人甚至愤怒地冲到工坊门前,要求讨个说法。原本因推广黄粟而声望更隆的李青禾,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周娘子、张寡妇等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安抚情绪激动的农户,一面焦急地等待着李青禾的决断。
李青禾闻讯,立刻赶赴枯死最严重的一片田块。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拔起一株枯死的幼苗,仔细察看根部,又捻起田里的土壤嗅了嗅。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凝如铁。
“不是土肥的问题,也非管理不当。”她嘶哑的声音带着冷意,“是种子。”
她立刻下令,让所有受灾农户,将家中尚未播种完的、以及从枯死苗根附近挖出的剩余种子,全部送到工坊前来。同时,让人去库房取来尚未分发完的官引种子作为对照。
工坊院内,很快便堆起了几小堆来源不同的种子。李青禾抓起一把从受灾农户处收集来的种子,在阳光下仔细摊开,用手指慢慢拨弄。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她拈起几粒看起来与正常种子无异、但仔细看却能在种皮上发现些许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赤褐色斑点的粟粒。
她又抓起一把库房中取出的、未经分发的官种对照,两相比较,那赤褐色斑点在受灾种子中出现的频率明显更高!
“是霉种!”李青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寒意,“有人在这些种子里,掺了携带赤斑病菌的霉变种子!此菌侵染幼苗根系,致使腐烂枯死!”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有人故意破坏?!
“查!必须严查!”村正赵守业气得胡子发抖。
李青禾却抬手制止了无谓的愤怒,她目光扫过那些悲愤又无助的农户,嘶哑道:“查证之事,交由官府。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力补救,并防患于未然!”
她拿起一粒带有赤斑的霉种,又舀来一碗清水,将种子投入其中,片刻后,那种子周围竟隐隐有细微的红色晕染开来。
“此菌畏高热。”李青禾抬起头,目光清亮,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日后但凡播种,无论何种作物,尤其是新引之种,播种前,皆可以沸水短暂浸烫!水温需滚沸,浸入后迅速搅动,不过数息即刻捞起,摊开晾凉!此法可杀灭大部分附着于种皮之病菌,预防此类苗枯之祸!”
霉种带赤斑,沸水烫种可防!
她当即让人在院中生火架锅,取来部分尚未被污染的官种,亲自演示沸水烫种的过程。滚水翻腾,种子入水即出,热气蒸腾。那果断利落的动作,那清晰肯定的解释,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慌乱的人心。
受灾的农户们看着那经过沸水洗礼、依旧饱满的种子,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今年的损失已难以完全挽回,但至少,他们知道了缘由,也学到了预防之法,更看清了背后那肮脏的黑手。
塘埂方向。 春日夕阳, 将一片新绿与些许刺目的枯黄一同染上暖色。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田埂尽头。 浑浊的目光…… 掠过那些枯死的苗圃, 又落在工坊院内那口冒着蒸汽的大锅, 以及那个正在演示烫种方法的枯槁身影上。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混合了霉斑腥气与沸水蒸汽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种——……” 声音顿了顿, 似在警示这暗处袭来的恶意。 “…——祸——…” “…——沸——…”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破坏的洞悉与应对之法的决断, 向下一点。 “…——净——…”
“种祸沸净——!!!”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暮色与田野的氤氲水汽。 院内, 李青禾将烫好的种子分发给受灾最重的几户。 一场阴险的破坏, 未能摧毁希望, 反而—— ……催——……生——……了——……更——……坚——……韧——……的——……防——……范——……与——……更——……清——……晰——……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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