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笼罩的扬州小巷中无声穿行，如同滑入深水的黑鱼。阿福驾驭技术极其老道，远远辍着前方那辆不起眼的黑篷马车，既不至于跟丢，又完美地隐匿在车流与夜色之中，未引起前方丝毫警觉。
车厢内，云映雪靠在软垫上，闭目凝神，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复盘着拍卖会上的一切细节，尤其是那箱角特殊的火漆印记。谢砚之则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那双透过车窗缝隙向外凝视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前方目标的每一个动向。
前方的黑篷马车并未驶向繁华城区或是任何已知的豪商宅邸，反而七拐八绕，越行越是偏僻，最终竟是朝着运河支流一处废弃的码头区域而去。空气中弥漫的水腥气和腐朽木材的味道愈发浓重。
“爷，他们往‘鱼嘴滩’去了。”阿福压低的声音从车辕处传来。那是扬州城外一处早已废弃的旧码头，河道复杂，芦苇丛生，历来是走私和藏匿的绝佳场所。
谢砚之眸光一凛：“保持距离，弃车，潜行跟进。”
命令简洁明确。马车在一处阴影地悄然停下，谢砚之揽住云映雪，两人如同鬼魅般掠出车厢，阿福则如同融入夜色的巨岩，守护着退路。
三人借助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鱼嘴滩深处摸去。越往里走，越是荒凉，废弃的栈桥如同巨兽的枯骨歪斜在水中，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动静。
很快，前方隐约出现了灯火的光芒，以及模糊的人声。
谢砚之打了个手势，三人伏低身形，潜至一处较高的、能够俯瞰前方河湾的土坡后，借着一丛茂密的芦苇向下望去。
只见河湾深处，借着几盏防风灯昏暗的光芒，隐约可见几艘破旧却坚固的乌篷船紧紧挨在一起，用跳板和绳索相连，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水上平台。船上人影晃动，显然有人活动。而那辆黑篷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岸上，那个戴着“虚无”面具的神秘买家，正在两名随从的护卫下，踏上连接船只的跳板。
这里，显然是黑沙帮的一处水上巢穴！
“果然是他们。”谢砚之声音压得极低，眼中寒光闪烁。盐引被直接运到了黑沙帮的老巢，人赃并获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就在那神秘买家即将踏上主船甲板，船上有人迎上来似乎要交接那箱盐引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猛地从侧面的芦苇丛中射向夜空，炸开一团绿色的火焰！
“杀！一个不留！抢回盐引！”一声粗暴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响起！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黑暗的芦苇荡中，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条快舟！舟上皆是身着赤色水靠、手持钢刀劲弩的汉子，如同嗜血的鲨鱼群，朝着那几艘乌篷船猛扑过去！为首一人，身形彪悍，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正是赤蛟帮的帮主——雷霸！
“是赤蛟帮！”云映雪低呼一声，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们想黑吃黑！”
显然，赤蛟帮不知通过何种渠道，也得知了盐引交易的地点和时间，竟早早埋伏在此，准备等交易完成、黑沙帮戒备松懈时，突然发难，抢夺这批价值连城的盐引！
“放箭！”乌篷船上，黑沙帮的人反应也是极快，一声令下，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冲来的赤蛟帮快舟！
惨叫声顿时响起！瞬间就有几名赤蛟帮众中箭落水，鲜血染红了河面！
但赤蛟帮此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人数众多，且极其悍勇。快舟冒着箭雨，疯狂地撞向乌篷船！无数飞爪钩索抛上船帮，赤蛟帮众如同蚂蚁般沿着绳索向上攀爬！
“挡住他们！保护货！”黑沙帮的小头目声嘶力竭地吼道。船上留守的黑沙帮众纷纷拔刀迎战！
刀剑碰撞声、呐喊声、惨叫声、落水声瞬间响成一片！原本寂静的河湾顷刻间化作了血腥的修罗场！
火并！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那个刚踏上甲板的“虚无”面具买家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两名随从的死命护卫下，狼狈地躲闪着四处飞溅的箭矢和刀光，试图退回岸上，但那跳板早已在混乱中被砍断或挤塌！
谢砚之伏在土坡之后，面色冰寒地看着下方瞬间陷入极度混乱的战团。眼前的情景，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黑沙帮与赤蛟帮，这两股可能本就暗通款曲又互相猜忌的势力，竟因这批盐引，在此提前上演了内讧火并！
“我们……”云映雪看向谢砚之，眼下这局面，浑水摸鱼固然是机会，但也危险万分。
谢砚之目光锐利如刀，飞速地扫视着战场，瞬间做出决断：“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此刻贸然介入，只会成为双方共同的靶子。唯有等他们两败俱伤，才是最佳时机！
他的目光，始终死死锁定着那个“虚无”面具买家。此人是关键，绝不能让他趁乱逃脱！
下方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赤蛟帮仗着人多势众，攻势如潮；黑沙帮则凭借船体防御和亡命徒的狠辣，死战不退。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尸体坠入河中，鲜血将河湾的水面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弩箭破空声、刀锋入骨声、垂死哀嚎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混乱中，那箱盐引成了争夺的焦点。几次易手，箱子上沾满了血污。
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伤亡惨重之际——
突然，一艘原本静静停靠在战场边缘、看似不起眼的破旧小舟，猛地动了起来！舟上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船夫，此前一直佝偻着身子，仿佛吓傻了一般。
但此刻，他猛地撑起长篙，小舟如同离弦之箭，并非冲向战场，而是向着下游芦苇最茂密的河道疾驰而去！
而那小舟的船舱里，赫然蹲着那个“虚无”面具买家！他竟然不知何时金蝉脱壳，摆脱了护卫和混战，悄悄溜上了这艘接应的小舟！
“想跑？！”谢砚之眼中寒光暴涨，霍然起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下方激战中的雷霸也发现了这一幕，气得暴跳如雷，一刀劈翻一个挡路的黑沙帮众，怒吼道：“妈的！给老子追！别让那戴面具的跑了！盐引肯定在他身上！”
然而，他被死战的黑沙帮残部死死缠住，一时竟脱身不得！
机会！ 谢砚之不再犹豫，对云映雪快速道：“你在此处，等阿福来接应！我去追！”
话音未落，他玄色的身影已如苍鹰般掠下土坡，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如同一道黑色的水线，向着那艘逃跑的小舟疾追而去！
云映雪伏在原地，看着谢砚之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下方依旧惨烈的火并战场，心脏不由自主地揪紧。
浑水之中，大鱼受惊，终是露出了破绽！ 但追捕的猎手，也已孤身深入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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