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整肃的尘埃刚刚落定,澄园内外一派清朗祥和,仿佛终于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顾廷烨难得有了几日清闲,每日除了去京营点卯,大半时间都留在府中,或是与明兰在暖阁对弈品茗,或是在书房处理些不太紧要的军务文书,享受着暴风雨后难得的宁静与温馨。
这日午后,秋阳透过明净的窗纸,在书房的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顾廷烨正与明兰对弈,黑白子错落于楸枰之上,杀伐之气隐于方寸之间。明兰凝眉细思,指尖拈着一枚莹润的白子,迟迟未落。顾廷烨也不催促,只含笑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目光柔和。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书房的静谧。石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侯爷!夫人!”他声音沉哑,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躬身道:“宫中天使携旨意至!已在前厅等候!请侯爷、夫人速去接旨!”
明黄卷轴,圣旨!
顾廷烨脸上的闲适瞬间褪尽,剑眉倏然蹙起。他与明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凝重。如此突兀,绝非寻常封赏!明兰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弥漫。
夫妻二人迅速更衣,来到正厅。厅内,一位身着绯袍、面白无须的内侍手持圣旨,神情肃穆。厅外,侯府上下仆役皆已屏息垂首,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宁远侯顾廷烨接旨——”
内侍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
顾廷烨撩袍跪倒,明兰紧随其后,垂首恭听。
“……咨尔宁远侯顾廷烨,秉性刚毅,通晓戎机……然,治国之道,文武并重。禹州之地,北扼关隘,南通漕运,民风剽悍,吏治疲敝……特擢尔为禹州知州,兼领禹州团练使,总揽军政,抚民安境……望尔体察圣心,克勤克俭,速赴任所,不得迁延……钦此!”
禹州知州?!
圣旨宣罢,厅内一片死寂。
顾廷烨跪在地上,身形如松,叩首领旨:“臣顾廷烨,领旨谢恩。”声音沉稳,听不出波澜。
然而,当他起身接过那卷沉重的明黄时,明兰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瞬间翻涌起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震怒与冰冷的了然!他紧握着圣旨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内侍宣完旨,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恭喜顾侯爷荣膺重任!禹州虽偏远,却是陛下信重之地,侯爷此去,必能大展宏图!”言罢,也不多留,收了侯府奉上的程仪,便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内侍一走,厅内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仆役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不安。禹州?那是什么地方?苦寒边陲,民风彪悍,匪患丛生!堂堂军功赫赫、圣眷正隆的宁远侯,竟被外放去做一个四品知州?这分明是明升暗降,发配边疆!
“侯爷……”石铿上前一步,虎目含怒,声音压抑。
顾廷烨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面沉如水,目光如寒潭般扫过厅内众人,带着无形的威压。所有的议论瞬间消失,众人噤若寒蝉。
“都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仆役们如蒙大赦,慌忙退下。偌大的前厅,只剩下顾廷烨、明兰和石铿三人。
顾廷烨转过身,将手中那卷冰冷的明黄狠狠掷于紫檀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好一个‘体察圣心’!好一个‘抚民安境’!”他低吼出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讥讽,“禹州!那是韩章(原着中与顾廷烨对立的重臣)经营多年的老巢!是块硬得硌牙的骨头!吏治糜烂,豪强盘踞,更有私盐贩子与山匪勾结,盘踞水道!朝廷年年剿匪,年年无功!如今,竟将这烫手山芋塞给我?!”
他猛地看向明兰,眼中带着被算计的愤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兰,你可知这是为何?!”
明兰的心早已沉到谷底。从听到“禹州”二字起,她便明白了。她上前一步,轻轻按住顾廷烨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声音依旧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树大招风,木秀于林。仲怀,你军功太盛,升迁太快,又借整肃侯府之名,动了某些人的奶酪(指顾偃如一案牵连的朝中势力)。有人,容不下你再留在京畿重地,手握兵权了。这禹州知州,是调虎离山,亦是……投石问路。”
她看得透彻。这不仅是排挤,更是一种试探。试探顾廷烨对皇权的态度,试探他是否甘心被调离权力中心,试探他在这远离汴京的泥潭中,能挣扎出几分生机!
顾廷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种深沉的冰寒取代。他反手握住明兰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带着沙哑的疲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圣旨已下,抗旨便是授人以柄。这禹州,我去!”
他看向明兰,眼中充满了歉疚与担忧:“只是……苦了你了。禹州苦寒,路途遥远,且龙蛇混杂,绝非善地。你……”
“仲怀,”明兰打断他,迎着他担忧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弧度,“嫁你之时,我便说过,无论顺境逆境,刀山火海,我盛明兰,与你同往。你在何处,何处便是家。禹州虽险,难道还险得过当初澄园里的明枪暗箭?你我夫妻同心,何惧之有?”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磐石,瞬间抚平了顾廷烨心头的躁动与不安。他看着妻子沉静而坚定的眼眸,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毫无保留的追随与信赖,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他不再言语,只是伸出手臂,将明兰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石铿默默垂首,退至门外守护。他知道,侯爷需要时间,需要夫人的力量,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骤变,来迎接前方那注定布满荆棘的禹州之路。澄园短暂的宁静,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彻底打破。新的风暴,已在远方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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