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不仅弥漫在宥阳的空气中，更深深刻入了顾府内宅那层看似平静的薄冰之下。先前那些小心翼翼的回避和无声的委屈，如同不断累积的积雪，终于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傍晚，因一件小事为导火索，使得冰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这一日，顾廷烨因核查京郊一处田庄的陈年旧账，发现了几处颇为蹊跷的亏空，牵扯到一位跟了他多年的老管事。他心情本就郁躁，回到府中时，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踏入正院，却见屋内气氛不同往日。明兰并未像平常那样迎上来，而是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榻上，手中似乎在做着针线，但肩膀微微紧绷的身影却透着一股低气压。锋哥儿和娴姐儿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大气不敢出，见到父亲回来，也只是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又迅速低下头。
顾廷烨皱了皱眉，脱下披风递给丫鬟，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明兰没有回头，手中的针线停了下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侯爷不妨问问你的好儿子。”
顾廷烨目光转向儿子。锋哥儿瑟缩了一下，小脸发白，嗫嚅着不敢说话。还是旁边的嬷嬷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回侯爷，今日少爷在学堂……与李家公子争执起来，动了手……把……把李公子的额头打破了点儿皮……李先生动怒，停了少爷的课，让……让带回来好生管教……”
顾廷烨一听，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向来治家严谨，更注重子侄的品行教养，尤其是对嫡长子锋哥儿，期望甚高。听闻儿子竟在学堂与人斗殴，还打伤了人，顿觉颜面尽失，威严受损。
他几步走到锋哥儿面前，厉声喝道：“跪下！”
锋哥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孽障！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修身养性，知书达理！你倒好，竟学那市井泼皮，与人动手！顾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顾廷烨越说越气，扬手便要去寻家法。
“侯爷！”明兰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急切和不满，“事情尚未问清楚，何必动辄打骂？锋哥儿固然有错，但您总得听听缘由！”
原来，那李家公子平日便有些骄横，今日在学堂故意撞翻了锋哥儿的砚台，还出言讥讽盛家是“靠着女儿攀附侯府才起来的清流”，言语间对明兰也多有不敬。锋哥儿年轻气盛，一时按捺不住，才动了手。
明兰得知原委后，虽气儿子冲动，但更心疼儿子受辱，尤其那辱及盛家和自己的言语，让她心中刺痛。她本打算等顾廷烨回来，好好分说，让他既管教儿子，也需得让李家给个说法。却没想到，顾廷烨一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家法。
顾廷烨正在气头上，又被明兰当众阻拦，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更是怒火中烧。他冷哼一声：“缘由？无论何种缘由，动手打人便是大错！小小年纪便如此暴戾，将来还了得？你这般护着他，便是慈母多败儿！”
“我护着他？”明兰被他这句话彻底刺伤，积压了数月的委屈和不满瞬间爆发出来，她站起身，声音提高了八度，眼圈泛红，“是！我是护着他！因为他是我儿子！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辱及家门、辱及父母，还要忍气吞声，才叫顾家的好家风吗？侯爷平日里忙于‘大事’，可曾关心过儿子在学堂受了多少委屈？可曾问过他为何近来闷闷不乐？您只知道他动手错了，可知他为何动手？！”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向顾廷烨。他从未见过明兰如此激动地顶撞他，一时竟愣住了。尤其是那句“侯爷平日里忙于‘大事’”，分明是在指责他疏忽家庭，更是戳中了他潜意识里或许存在的些许心虚。
但他素来强势，岂肯在此时低头？当即怒极反笑：“好！好得很！照你这么说，他动手打人还有理了？顾家的家风，便是睚眦必报，逞凶斗狠吗？我忙于外务，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能安稳度日？莫非在你眼中，我那些操劳，都比不上这后宅琐事重要？”
“琐事？”明兰泪水终于滑落，声音带着绝望的嘲讽，“在侯爷眼中，儿子的教养、家人的感受，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吗？那什么是大事？是那些永远议不完的旧部事务？是那些算不清的田庄账目？侯爷，这个家，难道只是您歇脚的客栈不成？”
“你！”顾廷烨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明兰，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眼前这个泪流满面、言辞尖锐的妻子，陌生得让他心惊。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便走，扔下一句冰冷的话：“不可理喻！”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屋内只剩下明兰压抑的啜泣声和两个孩子惊恐的抽噎。第一次，他们夫妻二人，爆发了如此激烈的争吵。那层薄冰，彻底破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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