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被特制的精钢铁链牢牢锁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四肢关节皆被卸脱,以防他自戕或暴起伤人。
他脸色灰败,气息奄奄。
厚重的铁门无声滑开。
李承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常服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只余下一个深沉威严的轮廓。
他没有带护卫,只有裴琰如同影子般跟在身后一步之遥。
李承鄞缓步走到石床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如同待宰羔羊的巴图。
“巴图……耶律衡凛麾下最忠心的狼犬之一,手上沾满了我澧朝边民的血。”
李承鄞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中响起,清晰而冰冷,如同寒泉滴落,“为了灭周明德的口,不惜钻污秽水道,倒是有几分狠劲,可惜……蠢了点。”
巴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什么,却因剧痛和脱力无法成言,只能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李承鄞。
李承鄞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微微侧头对裴琰道:“给他用最好的药,别让他死了。这条命,孤还有大用。”
“是,殿下。”裴琰躬身应命。
李承鄞的目光重新落回巴图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耶律衡凛现在,一定很想知道你的死活,更想知道……周明德到底有没有把他的龌龊心思全盘托出吧?”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孤,会让他知道的。一点点地……知道。”
“裴琰,”
李承鄞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放出风声,就说刑部大牢昨夜遭遇不明刺客袭击,目标直指周明德。刺客身手狠辣,训练有素,疑似北狄死士。双方激战,刺客死伤惨重,仅一人重伤被俘,其余皆被格杀。周明德……受惊过度,但侥幸未死,只是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暂时无法审问。被俘刺客……重伤垂危,正在严密救治,能否活命,尚未可知。”
裴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李承鄞的意图—虚虚实实,制造迷雾,引蛇出洞!
“属下明白!定让这消息,以最快、最‘自然’的方式,传到耶律衡凛耳朵里!”
“很好。”
李承鄞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一眼石床上眼神惊疑不定的巴图,“让他好好活着,活着……才能让耶律衡凛更‘牵挂’。”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东宫承乾殿的灯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章。
保宁此刻在做什么?
是斜倚在听雪轩的暖榻上,就着夜明珠的光晕翻看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杂书?还是对着一局残棋,指尖拈着棋子凝神思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攻城掠地,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啧。”
李承鄞烦躁地将朱笔掷回笔山,发出一声轻响。
殿下?”侍立在阴影中的裴琰立刻察觉。
“备常服,孤出去走走。”
是。”裴琰不问去处,只躬身应命,身影迅速隐入侧殿。
片刻后,一套深青色、毫无纹饰的普通士子常服便送到了李承鄞面前。
他没有带任何侍卫,只对裴琰丢下一句“不必跟”,身影便如同融入夜色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东宫侧门外的长街阴影里。
他熟稔地穿梭在寂静的街巷,避开偶尔巡夜的更夫和金吾卫,目标明确地朝着将军府的方向潜行。
高大的府邸围墙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但李承鄞的目的地并非正门。
他指尖轻易地拨开那形同虚设小木门的旧锁,李承鄞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将门掩好。
李承鄞深吸一口气,撩起袍角掖进腰间,他足尖在粗糙的树干上几点借力,身姿矫健如豹,手臂一撑,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墙头。
他稳稳蹲在墙头,目光投向那扇熟悉的雕花木窗。
窗纱上映着一个窈窕的侧影——她果然还没睡。
李承鄞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足下轻点,他几步便走到窗下,屈指,在窗棂上极轻、极有节奏地叩了三下。
笃、笃、笃。
窗内的剪影微微一动。
紧接着,窗户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探了出来,乌发如云般散落肩头,只松松挽了一根玉簪,几缕发丝俏皮地垂在颊边。
她身上只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浅碧色纱衫,烛光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那双映着烛火、如同含着一泓秋水的明眸,带着一丝初醒般的慵懒和毫不意外的了然,静静地看着窗下那个“不速之客”。
没有惊呼,没有行礼,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
“堂堂太子殿下,放着东宫大门不走,专挑夜深人静爬人墙头?”
她甚至懒得维持基本的君臣之礼,就那么倚在窗边,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李承鄞被她这模样看得心头一软,他轻咳一声,索性将手臂撑在窗台上,微微倾身靠近,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无赖的笑意:“大门哪有墙头快?孤……想你了。想看看你睡了没。”
夜风拂过,带来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一丝夜露的微凉气息。
姜保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思念和温柔。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窗口的位置。一个无声的邀请。
李承鄞眸色一深,手臂用力,如同灵巧的狸猫般,轻松地撑身翻进了窗内。
动作依旧利落,落地无声,只是袍角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窗台的一点灰尘。
闺房内暖意融融,烛光摇曳,空气中是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又带着一丝甜暖的冷梅香。
姜保宁已经退后了两步,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略显“狼狈”地拍打袍角的灰尘。
“殿下这身‘微服’,倒像是刚钻了狗洞。”她毫不客气地调侃。
李承鄞拍灰的手一顿,抬眼瞪她,却在她盈盈笑意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索性不管了,大步上前,走到她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
烛光下,她的肌肤莹润如玉,眼眸清澈见底,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李承鄞的心跳得又快又重,白日里所有的筹谋算计、杀伐决断,都在这一刻被她眼底纯粹的笑意融化。
他伸出手,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姜保宁的手指纤细柔软,带着闺阁特有的温润。
李承鄞收拢手指,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
“手怎么这么凉?”他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闺房里显得格外低沉悦耳。
“谁让你半夜翻墙,吓的。”
姜保宁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娇蛮,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你怎么来了?
李承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快步上前,自然地在她身侧的暖榻坐下,隔着一张小小的紫檀炕几。
“这么晚了,还没睡?可是在担心?”
李承鄞的目光落在姜保宁微蹙的眉心上,语气带着关切。
姜保宁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轻声道:“朝堂风波虽暂歇,北狄刺客之事又起,父亲虽未明言,但心中忧虑未减。保宁……亦难安枕。”
他伸出手,越过炕几,轻轻覆在姜保宁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习武的薄茧,却异常有力。
一股暖意和莫名的安心感瞬间从手背传递到姜保宁的心间,让她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手。
“保宁,”李承鄞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看着孤。”
姜保宁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眼中带着安抚意味的专注。
“一切,尽在掌控。”
李承鄞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她,“元日之局,是孤借力打力。刑部遇袭,是孤请君入瓮。周明德,是孤钉死耶律衡凛的钉子。巴图,是孤钓出‘影子’的鱼饵。而耶律衡凛……”
李承鄞的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却依旧平稳:“他此刻如同瓮中之鳖,焦灼恐惧,正一步步踏入孤为他准备的死局。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野心,在孤面前,不过是一场徒劳的闹剧。”
他微微用力,握紧了姜保宁微凉的手,传递着力量和承诺:“至于你……保宁。”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深藏的柔情:
“你是孤的珍宝,是孤的逆鳞。耶律衡凛敢将龌龊心思动到你头上,孤……会让他付出永生难忘的代价!他伸出的爪子,孤会一根根剁掉!他妄想的念头,孤会亲手碾碎!”
“你只需放宽心,静待尘埃落定。
这番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驱散了姜保宁心中所有的阴霾和不安。
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李承鄞的手,唇角弯起一抹清浅却动人心魄的笑意,如冰雪初融,春花绽放:“好。
“你……你小心着点。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直白地说了出来,带着点娇蛮的命令口吻。
“别仗着自己身手好就乱闯,刀剑又不长眼睛!昨夜……刑部那边……”你……你小心着点。”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浓浓的戏谑“哦?保宁这是……在心疼孤?”
他微微倾身,俊朗的脸庞凑得更近,带着一丝无赖般的调笑:“放心,孤皮糙肉厚得很。再说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孤还没娶到想娶的人,怎么舍得让自己有事?”
“谁……谁心疼你了!”
姜保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想抽回被他握着的手,脸颊“腾”地一下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在烛光下娇艳欲滴。
她羞恼地瞪着他带着嗔怒,更带着一种被戳破心思的慌乱,“我是怕你……怕你莽撞坏了大事!牵连……牵连旁人!”
哦?牵连旁人?”
李承鄞看着她羞红的脸颊和强词夺理的模样,只觉得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痒又软。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拇指还坏心眼地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深,带着得寸进尺的痞气:
“孤倒是不知,除了眼前这位‘旁人’,还有谁能让孤如此牵肠挂肚,以至于‘莽撞’行事?”
“你……你无赖!”
姜保宁被他这赤裸裸的调戏弄得彻底招架不住,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攥住;想瞪他,可对上他那双盛满笑意和毫不掩饰情意的深邃眼眸,又觉得气势全无。
她只能羞恼地别开脸,不敢再看他,小巧的耳垂红得几乎透明,连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低低地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带着愉悦的气息。
“好了,不逗你了。”
“孤答应你,定会小心谨慎,绝不拿自己安危开玩笑。”
他顿了顿,目光认真地看着她重新转过来的、带着水汽的眼睛,补充道:“孤还要留着这条命,护你周全,陪你……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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