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夜实验室外的意外撞见，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贝微微心里漾开圈圈复杂的涟漪。她反复回想肖奈那双几乎要碎裂的眼睛，和异憬苍白沉默的脸。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两位她曾仰望如星辰的人物，在情感的泥沼里挣扎得如此辛苦，甚至比她这个被无辜卷入的“局外人”更加狼狈。
这种认知，奇异地让她心中那份因“假官宣”而产生的委屈和怨怼，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同情、无奈，以及更加坚定的、要尽快厘清自己位置的决心。
她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扮演“肖奈女友”了。这对谁都不公平。
第二天是周末，雨后的校园清新湿润。微微一大早就去了图书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思绪，并开始认真准备留学申请的材料。她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听到旁边两个女生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肖奈大神好像病了，今天一早有人看见他脸色很差地从实验楼出来，差点晕倒的样子！”
“真的假的？他不是铁人吗？怎么会病？”
“不知道啊……是不是因为……”声音更低了，夹杂着暧昧的窃笑。
微微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病了？是因为昨天……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单词书。他的事，与自己无关。她不能再心软，不能再被卷入他们的漩涡。
然而，一整个上午，书上的字母都像是漂浮的蚂蚁，一个也没看进去。眼前总晃过肖奈昨晚那个孤寂离开的背影。中午，她终于坐不住，合上书，决定去实验楼看看。就当是……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她对自己说。
实验楼里静悄悄的。周末的缘故，大部分实验室都空着。微微走到肖奈常用的那间实验室外，门虚掩着。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
里面只有异憬一个人。
他背对着门，站在一台开着的电脑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他站得笔直，但微微却从他僵硬的肩线里，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退烧贴和消毒水的味道。
听到开门声，异憬转过身。看到是微微，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那惯常的温和面具迅速回归，但微微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那抹来不及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微微？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我来还书，路过。”微微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实验室里间那扇紧闭的小门——那是肖奈有时通宵后会临时休息的地方。
异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他有点发烧，刚吃了药，在里面休息。”
果然。微微心里咯噔一下。“严重吗？”
“三十八度五。”异憬言简意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可能是昨晚淋了雨，又没休息好。”
昨晚淋雨？微微想起肖奈是直接冲进雨里离开的。所以，异憬知道他淋雨了？他甚至知道肖奈没休息好？他们之后……又见过？
无数个疑问在微微脑海里盘旋，但她没有问出口。她看着异憬，他站在这里，守着生病的肖奈，这本身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那种“不耽俗恋”的回避，在真实的担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需要……帮忙吗？”微微轻声问。
异憬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不用了，谢谢。我已经联系了丘永侯，他待会儿会送些清淡的吃的过来。”他顿了顿，看向微微，眼神复杂，“微微，昨天……谢谢你。”
“谢我？”微微一愣。
“谢谢你……没有当场离开，也没有说破。”异憬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让我和他，都不至于……太难看。”
微微明白了。他是在感谢她这个“旁观者”的沉默，保全了他们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她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她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对异憬说：“那……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
异憬点了点头：“好。”
微微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实验室的门。走在安静的走廊里，她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那两个人，一个用生病来逃避，一个用守候来掩饰，都别扭得可笑，却也真实得让人心疼。
她拿出手机，删除了编辑框里那条写了一半的、准备发给肖奈的、措辞严谨的“分手声明”。现在，不是时候。
实验室里，异憬在微微离开后，许久没有动弹。他听着里间隐约传来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最终，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肖奈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脸颊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有些干裂。他睡得并不安稳，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
异憬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依然烫手。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退烧药，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了推肖奈的肩膀。
“肖奈，醒醒，该吃药了。”
肖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他。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冷漠或尖锐的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因为高烧，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水汽，显得有些……脆弱。
“……异憬？”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吃药。”异憬把水和药递过去，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放缓。
肖奈顺从地接过，吞下药片，喝了几大口水。然后，他重新躺下，却依旧睁着眼睛看着异憬，眼神直勾勾的，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执拗。
“我梦见……毕业典礼……”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很轻，像梦呓，“你……还是没理我……”
异憬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他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肖奈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继续喃喃道：“……江湖太小……太小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异憬站在原地，看着肖奈即使睡着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听着他不安的呼吸，许久，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窗外，雨不知何时又渐渐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像是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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