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余下天边一抹惨淡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戍垒内的气温骤降,寒风从营房间的缝隙呼啸穿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
江辰拄着木棍,终于站在了第十火的营房前。
与其说是营房,不如说是个大些的窝棚。比伤兵营更加低矮破败,墙壁是用夯土和碎石胡乱垒砌的,缝隙大的能伸进拳头,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但多处已经塌陷漏光,用破布和木板勉强堵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臭、霉味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从虚掩着的破木门里飘散出来,令人作呕。
这里与其说是军营的一部分,不如说是戍垒里被遗忘和抛弃的角落。
江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伤口被牵动的隐痛和心底翻涌的情绪。他知道这里面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但亲眼所见,仍觉得心头沉重。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没有操练的呼喝,没有交谈,只有几声压抑的咳嗽,几声有气无力的呻吟,还有角落里传来的、似乎是咀嚼什么东西的细微窸窣声。死气沉沉,如同一潭散发着恶臭的死水。
这就是他的兵。他的起点。
他不再犹豫,伸出木棍,抵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门开的瞬间,棚内微弱的光线(来自中间地上一个快要熄灭的小小火塘)和更加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的景象也一览无余。
地方不大,挤了八九个人,或坐或躺,杂乱无章。看到有人进来,几道麻木、呆滞、或是带着警惕和敌意的目光投了过来,落在江辰身上,大多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只有少数几道,在看清他同样穿着戍卒号衣且身形不算魁梧后,又懒洋洋地移开了。
火塘边,一个胡子拉碴、只剩一条胳膊的老兵油子,正用独臂拿着一根木棍,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旁边,两个面黄肌瘦、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兵蜷缩在一起,分享着一块黑乎乎、硬得像石头的饼子,吃得极其艰难。角落里,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却眼神呆滞空洞的憨傻汉子,正对着墙壁喃喃自语,不时发出嗬嗬的傻笑。另一边,两个老卒靠墙坐着,一个不停地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另一个则眼神浑浊地望着屋顶,对周遭毫无反应。还有三个士卒离得稍远些,挤在一起,眼神闪烁地打量着江辰,带着明显的排斥和审视——这大概就是名册上标注“待查”的那两个溃兵,以及另一个看起来相对“完整”些的兵痞。
没有欢迎,没有敬畏,甚至连最基本的、对上官的礼节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麻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江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将他们的状态与名册上的描述一一对应。
他拄着木棍,缓缓走到棚屋中间,那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和染血的绷带。
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木棍顿在地上,发出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一声“咚”。
这一声,终于让更多的人将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我叫江辰。”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伤势显得有些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死寂的窝棚里异常清晰,“从今日起,是你们的新任火长。”
话音落下,棚内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随即,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声从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兵痞方向传来。
“火长?嘁…”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溃兵斜眼看着江辰,语带嘲讽,“又一个来送死的?小子,毛长齐了吗?就学人当火长?知不知道咱们这第十火,专克火长?上一个坟头草都还没冒芽呢!”
另一个三角眼的兵痞也跟着阴阳怪气:“就是,看你这病痨鬼的样子,能抡得动刀吗?别到时候蛮子来了,跑得比咱们还快!”
那几个老弱病残依旧麻木,仿佛没听见。只有那独臂老兵停下了拨弄火堆的动作,抬眼皮瞥了江辰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一切与他无关。那两个少年兵则吓得停止了咀嚼,惊恐地看着发生冲突的双方。
面对这赤裸裸的挑衅和下马威,江辰脸上没有任何怒意。他甚至看都没看那几个兵痞,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视着全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觉得我是个愣头青,觉得校尉把我扔过来是让你们多个陪葬的,觉得这第十火已经烂到根子里,没救了,是吧?”
他的话,直接撕开了所有人刻意维持的麻木,戳中了最血淋淋的现实。
那几个兵痞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
连那独臂老兵拨弄火堆的手也微微一顿。
角落里咳嗽的老卒咳得更厉害了。
“你们怎么想,我管不着。”江辰缓缓移动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但从现在起,我是火长。你们,归我管。”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规矩,从现在起,立起来。”他顿了顿,继续道,“第一,我的命令,必须听从。第二,过往如何,我不管。今后如何,我说了算。第三…”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冰锥般刺向刚才最先开口挑衅的那个刀疤脸溃兵:“…以下犯上,口出秽言,依军法,该当何罪?”
那刀疤脸被江辰突然锐利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寒,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反应过来,顿觉羞恼,强撑着冷笑道:“军法?呵,在这鬼地方,谁他妈还讲军法?老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根本没人看清江辰是如何动作的!他仿佛只是随意地将手中的木棍向前递了一下!
那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木棍的顶端精准无比地戳在了刀疤脸小腿的某个部位!
“呃啊——!”
刀疤脸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条腿瞬间酸麻剧痛,完全失去力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小腿痛苦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整个窝棚,刹那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所有的嗤笑、嘲讽、麻木、冷漠,全都凝固在了脸上!
只剩下刀疤脸压抑的痛苦呻吟和火塘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每一个人,包括那一直事不关己的独臂老兵,都骇然地看向江辰,看向他那依旧平静甚至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看向他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木棍!
快!太快了!太狠了!
根本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而且那一下,直接废掉了刀疤脸的战斗力!
这他妈是个伤号?这是个病痨鬼?
此刻,再没有人敢怀疑这位新任火长的话!
江辰缓缓收回木棍,重新拄在地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都没看地上惨叫的刀疤脸,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现在,告诉我,以下犯上,口出秽言,依军法,该当何罪?”
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讥讽。
那几个原本气焰嚣张的兵痞,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避开了江辰的目光。那两个少年兵吓得瑟瑟发抖。连咳嗽的老卒都暂时止住了咳声。
死一般的寂静中,终于,那个一直沉默的独臂老兵,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江辰一眼,沙哑地开口:
“…依军法,轻则鞭笞二十,重则…斩首示众。”
他的声音干涩,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窝棚里。
江辰的目光转向他,点了点头:“很好。看来还有懂规矩的。”
他再次看向地上冷汗涔涔、满脸恐惧的刀疤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念你初犯,今日暂记下这二十鞭。若再有一次,两罪并罚。”
刀疤脸如蒙大赦,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缩到一边,连声都不敢再吭。
立威,已成!
江辰知道,光有威还不够。他目光扫过这破败的营房和面黄肌瘦的士卒,心中已有计较。
“现在,所有人,棚外集合。”他下令道。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迟疑怠慢。
就连那咳嗽的老卒和眼神浑浊的老兵,都在旁人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了棚外空地上。那个憨傻的大汉也被连推带拉地弄了出来。九个人,稀稀拉拉、歪歪扭扭地站成了勉强算是一排的队形,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江辰站在他们面前,目光从这一张张麻木、恐惧、茫然或是隐含怨气的脸上扫过。
他知道,这些人早已被绝望和苦难磨去了所有的锐气和希望。要让他们重新成为可战之兵,难如登天。
但,他别无选择。
“我知道,你们饿,你们冷,你们觉得被扔在这里等死。”江辰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以前怎么样,我改变不了。但从我接手第十火起,我不会让你们饿死,不会让你们冻死,更不会让你们像条野狗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墙根底下!”
他的话,让一些人麻木的眼神里,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想要吃饱,想要活命,想要像个人一样站着死,而不是像摊烂泥一样躺着烂掉…”江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就按我说的做!”
“现在,第一件事,”他指向那破败的营房,“把这狗窝,给我收拾出个样子来!漏风的地方堵上,垃圾清出去,地面给我平整干净!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结果!”
他的命令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士卒们面面相觑,有些人脸上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但看到江辰那冰冷的目光,又想起刚才刀疤脸的下场,最终还是动了起来。
动作缓慢,杂乱无章,但终究是开始动了。
江辰就拄着木棍,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地监督着。伤口在隐隐作痛,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收拾营房,只是整顿的开始。后面还有更难的训练、更匮乏的物资、更凶险的任务,以及…暗处王麻子那毒蛇般的窥伺。
百废待兴,前路艰险。
但看着那群终于开始笨拙行动的身影,江辰的眼中,那点寒星般的冷光,愈发坚定。
再烂的摊子,也得接手。
再弱的兵,也得练出来!
这第十火,必须在他手中,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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