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是什么?
在逃生舱狭窄的驾驶舱里,雷娜思考着这个问题。舷窗外不是黑暗——黑暗至少还意味着有光未能抵达。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星光,没有尘埃,没有空间曲率变化,甚至没有“方向”这个概念。导航仪的所有读数都是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未定义。就连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舱内时钟的数字在匀速跳动,但雷娜无法确定那是真实的时间流逝,还是逃生舱生命维持系统制造的幻觉。
她已经在虚无中漂流了……多久了?
根据舱内时钟,七十二小时。
根据她的生理感觉,像七十二年。
每分每秒,她都在与两样东西对抗:孤独,以及记忆。
孤独是这片虚无给予的。她可能是这个宇宙中最后一个还以“人类”形态存在的个体——至少在这个区域。火种舰逃向了未知深空,江辰和林薇彻底消散,地球被归档后清理,太阳化作白洞。她像一颗被遗忘在永恒寂静中的尘埃。
而记忆,是她自己无法摆脱的诅咒。
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
江辰站在恒星核心的光芒中,回头对她微笑,然后化作纯粹的光,点燃太阳。
林薇的暗红色身影在规则壁垒的挤压下寸寸碎裂,却依然死死撑开那道裂缝。
沈淑华坐在轮椅上,说“替我们看看太阳”。
陈海削苹果时颤抖的手。
火星上三千四百五十七人同时按下认证器时,那些平静的脸。
人类舰队全灭前,七万多人无声的“活下去”。
地球变成灰色时,三十八亿人最后的呐喊——“去你妈的实验”。
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刀子,在她意识里反复切割。她试图用训练有素的意志力压制,但失败了。在绝对的孤独中,记忆成了唯一还能证明她“存在”的东西——哪怕那些记忆带来的只有痛苦。
她蜷缩在驾驶座上,双手抱着膝盖,像子宫里的胎儿。胸前的密封袋里,那块黑色晶体碎片安静地躺着,再也没有发光,再也没有心跳,冰冷得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江辰说,让她等待信号。
火种舰如果成功逃脱,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发送加密信号。
二十四小时早就过了。
七十二小时也过了。
没有信号。
什么都没有。
只有虚无,和记忆。
“所以……”雷娜对着空无一人的驾驶舱,用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全灭了。我们……彻底结束了。”
她想过启动逃生舱的自毁程序。
很简单,只要按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舱内就会充满神经毒气,三秒内无痛死亡。或者直接打开舱门——虽然外面是虚无,但失去维生系统的瞬间,死亡也会很快降临。
但她没有。
不是因为希望。
是因为……责任。
江辰把最后一块晶体碎片交给她时,说“等待信号”。林薇用彻底崩碎换来了火种舰逃脱的零点七秒。太阳用超新星化为他们铺就了逃亡之路。三十八亿人用被归档的代价,在宇宙规则上刻下了那句脏话。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主动去死。
因为她是最后一个人。是人类文明在这个宇宙中,最后的、活着的、还能呼吸的存在证明。
只要她还活着,哪怕孤身一人,哪怕漂流在虚无中,哪怕永远等不到信号——
人类就没有彻底灭绝。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
但也折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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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小时。
逃生舱的生命维持系统发出了第一次预警。
【警告:聚变电池能量剩余17%】
【预计维持时间:标准时间92小时】
【建议:进入休眠模式,降低能耗】
雷娜看着屏幕上的数字,面无表情。
九十二小时。
不到四天。
然后,能量耗尽,维生系统关闭。她会因为缺氧在几分钟内昏迷,然后死亡。
也好。
她想着。
至少有个明确的终点。
不用在这片虚无中永恒地漂流下去。
她正要启动休眠程序——
突然,舱内的某个传感器,发出了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嘀嗒声。
不是警报声,是数据接收提示音。
雷娜猛地坐直身体。
她扑到控制台前,手指颤抖地调出通讯界面。所有频道都是静默的,加密信号接收器显示【无信号】。但那嘀嗒声还在继续,很规律,每隔三点七秒响一次。
她开始排查。
不是常规通讯频道。
不是深空探测阵列。
不是求救信号。
最后,她找到了来源:
是那块黑色晶体碎片。
不知何时,碎片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裂纹。裂纹中,有极其微弱的银白色光芒在脉动——不是持续发光,是随着嘀嗒声同步闪烁。
雷娜小心翼翼地从密封袋中取出碎片。
碎片在她掌心安静躺着,但当她用指尖触碰那道裂纹时——
她的意识,突然被拖入了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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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物理空间,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
是一个信息集合体。
无数数据流像银河一样在她周围旋转、流淌、碰撞。她认出了其中一些片段:那是江辰在五十年高维漂流中收集的、来自不同文明的记忆碎片。还有更多她不认识的东西——复杂的公式、多维几何结构、用从未见过的文字书写的文献、以及某种……频率图谱。
图谱在众多数据流中并不起眼,但当她“看”向它时,它自动展开,变得清晰。
图谱展示的是一种能量的振动模式。
不是电磁波,不是引力波,甚至不是规则层面的扰动。
是一种更基础、更本质的存在状态的波动。
图谱旁边,浮现出一行用人类文字书写的注释——字迹是江辰的:
“低语者本体的规则结构分析(第七千四百二十九次迭代)”
“发现:其存在基础建立在‘信息熵最大化’原则上,即追求极致的无序、混乱、矛盾。”
“推论:高度有序、逻辑闭环、纯净无矛盾的规则能量,可能对其产生‘排异反应’。”
“实验验证:需要至少‘恒星级’的纯净秩序能量作为测试样本。当前无可行方案。”
注释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图谱还在继续展开。
更深的层次被揭开。
雷娜看到了低语者规则结构的“解剖图”——那些暗银色的星云、无数眼睛和口器、不断变化的形态,在图中被解构成最基本的规则单元。每个单元都在疯狂地自我矛盾、自我否定、自我吞噬,形成一种永恒的不稳定态。
而在所有混乱的中央,有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奇点。
奇点的状态被标注:
【低语者意识锚点】
【维持存在的基础逻辑:“一切皆无意义”】
【稳定性:依赖外部信息污染持续输入】
【弱点推测:如果注入与其基础逻辑完全相反的绝对意义,可能引发逻辑崩溃】
图谱继续展开。
这一次,显示的是如何制造“绝对意义”。
方案一:文明集体意志的极致凝聚。
(注释:需该文明所有个体自愿、同步、毫无保留地献出自身存在意义,并在同一瞬间自我湮灭。理论可行,实操概率:0.00000017%)
方案二:高维存在的人性化剥离。
(注释:如守墓人那样的规则存在,若自愿剥离自身“守护”属性,将其转化为纯粹的意义载体。代价:存在本身瓦解。守墓人已消亡,不可复制。)
方案三:规则层面的悖论结晶。
(注释:在宇宙规则中制造一个自指的逻辑闭环——比如“此语句为假”。该悖论若能在规则层面稳定存在,会产生永恒的意义振荡。但制造方法……未知。)
三个方案,每一个都近乎不可能。
雷娜的意识在信息流中沉浮,试图理解这一切。
然后,她注意到了图谱角落里的一个时间戳。
那是江辰留下这段分析的时间:
废土纪年51年,7月14日。
也就是……三年前。
江辰在三年前就发现了低语者的弱点。
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雷娜的意识在这个问题上停留时,信息流突然产生了扰动。
一段被隐藏的数据,从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江辰的另一段手写注释,字迹潦草,像是在极度疲惫或痛苦中写下的:
“纯净秩序能量……理论上可行。”
“但任何‘秩序’一旦产生,就会被低语者污染、扭曲、变成无序。”
“除非……”
字迹在这里变得模糊。
雷娜集中全部意识,试图看清后面的内容。
字迹渐渐清晰:
“除非那秩序……诞生于最深的无序之中。”
“就像光……诞生于黑暗的最深处。”
注释结束了。
但信息流没有停止。
新的数据开始涌现。
这一次,是实时数据。
来自……低语者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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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娜“看”到了:
那片暗银色的星云,此刻正在经历恐怖的蜕变。
不是进化,也不是退化,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存在状态剧变。
守墓人最后注入的“意义病毒”——那个关于“为什么明知会死还要活得认真”的问题——已经感染了低语者的意识核心。那些疯狂自我矛盾的规则单元,此刻正在被强制执行一种它们无法理解的逻辑运算:
计算“意义”。
定义“价值”。
推演“为什么”。
对低语者来说,这无异于让火焰计算水为什么是湿的,让石头理解鸟为什么能飞。
它的规则结构开始自我撕裂。
一部分单元坚持“一切皆无意义”,疯狂否定所有计算尝试。
另一部分单元被病毒感染,开始笨拙地、错误地、但执着地尝试“理解意义”。
还有一部分单元陷入彻底的混乱,在两种状态之间疯狂切换。
星云表面,那些眼睛和口器的虚影,此刻呈现出诡异的表情:
有的眼睛在流泪——虽然低语者没有泪腺,但规则显化出了“哭泣”的形态。
有的口器在无声地呐喊——呐喊的内容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有的触手在拥抱自己,然后撕裂自己,然后再拥抱,再撕裂。
低语者……在发疯。
被一个它无法理解的问题,逼疯了。
而在它疯狂的核心,那个“一切皆无意义”的奇点,此刻正在剧烈波动。
波动产生的规则涟漪,向外扩散。
涟漪触及到了……雷娜所在的这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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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生舱内,雷娜猛地睁开眼睛。
她还在驾驶座上,手里捧着黑色晶体碎片。碎片表面的裂纹扩大了一些,银白色的光芒更明显了,但依然微弱。
刚才的信息流涌入不是幻觉。
是江辰留在碎片中的最后遗产——他对低语者的全部研究,以及……与低语者当前的实时连接。
碎片不知用什么方法,依然维持着与那个正在发疯的存在的微弱联系。
雷娜放下碎片,扑到控制台前。
她调出所有传感器数据,开始分析这片虚无区域的规则状态。
果然,有异常。
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的规则波动,正在从某个方向传来。波动的频率,与图谱中描述的“低语者规则结构基础振动”完全一致。但波动的形态,出现了变化——
原本应该纯粹无序的波动,现在夹杂着极细微的、短暂的有序片段。
就像重金属摇滚中,偶尔会出现半秒钟的古典钢琴旋律。
虽然很快就被混乱淹没,但确实存在。
而且,那些有序片段的频率……与图谱中描述的“纯净秩序能量”的理论频率,有百分之七十三的相似度。
雷娜的心脏开始狂跳。
她明白了。
低语者被“意义病毒”感染后,正在无意识地、错误地、但持续地尝试制造秩序。
就像高烧的病人说胡话时,偶尔会蹦出一两句清醒时绝不会说的真理。
它在疯狂中,正在自我泄露那种它最惧怕的、纯净秩序能量的……碎片。
“钥匙……”雷娜喃喃道,想起了江辰最后的话,“第三种可能的钥匙……”
她快速计算。
如果她能捕捉到那些有序片段。
如果她能将其分离、提纯、放大。
如果她能制造出足够强度的“纯净秩序能量”……
不,不对。
她一个人做不到。
那种能量需要恒星级的规模,需要整个文明的意志,需要她根本无法企及的资源和技术。
但是——
雷娜的目光,落在了控制台角落的一个读数上。
那是逃生舱的聚变电池能量输出曲线。
电池在稳定地输出能量,维持舱内系统。能量输出是高度有序的——聚变反应被严格控制,能量转换效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四,整个系统处于完美的热力学平衡中。
高度有序。
逻辑闭环。
纯净无矛盾。
虽然规模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性质上,与图谱中描述的“纯净秩序能量”完全一致。
雷娜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调出逃生舱的工程蓝图。
这艘逃生舱是战前设计的,用于深空探索紧急情况。它有一个很少被用到的功能:能量输出端口重定向。
正常情况下,聚变电池的能量通过分配系统输送到各个子系统:生命维持、导航、通讯、等等。
但可以通过手动改写,将所有能量集中输出到一个端口。
通常是用来对接其他飞船进行紧急供能。
但如果……
如果她把所有能量,不是输出到物理端口,而是输出到……那块黑色晶体碎片呢?
碎片是江辰的规则投影消散后留下的,内部依然残留着规则层面的结构。它能接收低语者的规则波动,能储存信息,或许……也能作为能量转换器。
把微小的、但高度有序的聚变能量,通过碎片转换成规则层面的“纯净秩序能量”,然后……
然后做什么?
用这点微弱到可笑的力量,去攻击低语者?
就像用水枪去喷火山。
但雷娜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她手中唯一可能有效的武器。
唯一可能……为所有牺牲者复仇的机会。
她开始操作。
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移动,改写能量分配协议。聚变电池的出力被调整到最大——这会急剧缩短电池寿命,但她不在乎了。
所有非必要系统被关闭。
生命维持降至最低限度。
导航、通讯、探测阵列全部断电。
能量,全部导向胸前的密封袋接口——她拆开了袋子,将碎片直接连接到了逃生舱的主能量线上。
碎片开始发热。
表面的裂纹像血管一样脉动,银白色的光芒变得不稳定,忽明忽暗。
雷娜盯着传感器读数。
能量转换效率……很低。只有百分之零点三。大部分能量都在转换过程中耗散了,只有极小一部分,变成了那种特殊的规则波动。
但确实在产生。
那种纯净的、有序的、与低语者混乱本质完全相反的秩序能量。
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但确实在燃烧。
雷娜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做了一件更疯狂的事。
她调出那块碎片与低语者的实时连接数据,找到了波动传输的路径。
接着,她将自己刚刚制造出的、微弱的秩序能量,沿着那条路径……
反向输入了回去。
就像顺着蜘蛛丝,把一滴毒液滴向蜘蛛。
能量太微弱了,在传输过程中就几乎完全消散。
但毕竟……有那么一丝丝,抵达了。
抵达了那片正在发疯的暗银色星云。
抵达了低语者疯狂的核心。
抵达了那个“一切皆无意义”的奇点。
然后——
奇点,颤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
像被针尖刺破的气泡表面,泛起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但雷娜通过碎片的连接,“看”到了。
低语者的疯狂,在那一瞬间,暂停了。
不是停止,是像正在咆哮的人突然被噎住,所有动作、所有声音、所有混乱,都卡住了零点零零一秒。
然后,疯狂以更剧烈的姿态重新爆发。
但那一瞬间的暂停,是真实的。
秩序能量,有效。
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
哪怕代价是她所有的能量储备。
哪怕她可能下一秒就会因为生命维持系统关闭而昏迷、死亡。
但有效。
希望,确实存在。
像黑暗中最微弱的、但确实在闪烁的……
光。
---
逃生舱的能量读数,降到了临界值以下。
【警告:聚变电池能量剩余3%】
【生命维持系统将在87秒后关闭】
【建议:立即进入休眠——】
雷娜关掉了警告。
她看着手中那块发光的碎片,看着舷窗外永恒的虚无,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淡,但真实。
“江辰,”她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驾驶舱里显得格外清晰,“林薇。”
“我找到了。”
“希望的微光。”
然后,她闭上眼睛。
等待系统关闭。
等待死亡。
或者……
等待某个不可能的奇迹。
---
而在她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那片虚无的深处。
某个从未被探测到的方向。
传来了一声……
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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