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来到竹林别院门前时,香炉中已升起袅袅沉香。
奴婢仆从们,纷纷龇出八颗牙式的微笑,操一口纯正淇水乡音,引领入门,就座,奉茶。
她惊讶地瞪圆了眼,张大了嘴。
此时,她已卸了宫中的钗环,着一身素色布裙,却显格外清丽。
见司马熹正端坐琴前,指尖琴弦流转,一曲《高山流水》余韵绕梁,案上水仙,幽香淡淡。
江婉一笑:“司马大人约我至此,莫非为了听琴?”
司马熹停下手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美锦囊,眼藏笑意,递至面前:
“妹妹先前送我一个猫头绣囊,如今我得了些好物,自然该还一份礼,才算得上礼尚往来。”
听到妹妹二字,江婉脸上掠过一丝羞涩,伸出的指尖带着轻颤。
接过锦囊,只觉入手沉重,她心中一紧,便要推辞。
“先打开看看。” 司马熹示意。
锦缎滑落,一串珍珠赫然在目。
颗颗均匀,圆润饱满,光晕莹白.....,这珍珠却不是手链项链的串法,而是以细丝金线连成的猫头图案。
江婉会意,笑容初绽。
“你送我一只猫,我当该还一个”
“这是......,你串的?”
“手艺粗陋,让你见笑了。””
江婉凝视着这串金线连成的珍珠猫首,只觉每一缕金丝上皆缠绕心意,每一粒珍珠上都映照心血。
她一时怔然,良久无言,却把珠串攥在手中,贴在心口。
“你给了我太多意外了……”声音微颤,似叹似怨。
“哦,还有什么意外?”司马熹挑眉。
“还有,司马熹!我原以为……你说更名不过是句戏言。”江婉轻摇螓首,“谁知你竟然是真的.....”
司马熹微微一笑,“为何不信?”
“朝廷大员,君前宠臣,竟会为我,更换用了半生的名字,叫我如何敢信?”
司马熹心下一涩,愧意暗生。为掩窘态,转而低问:“你……是何时知晓的?”
“那天,给你送绣囊之前。”江婉望定他,目色澄明。
司马熹一时默然。
“为何……”江婉又问,“是这个‘熹’字?而不是喜乐的喜呢?”
司马熹收敛心神,温声释道:“熹微之熹。是破晓时分,天地交界的那线暖光,未至灼目,却足可驱寒;未必辉煌,却昭示长夜已尽。”
他语声渐沉,“这份光明触手可及,这份温暖值得期待——你以为此名如何?”
江婉怔怔聆听,目渐晶莹.....。“极好……此名......,甚妙!”
她以为,“熹微”是她的“专属微光” ,是互为对方的点亮,是独属他们,触手可及的小确幸。
司马熹望向江婉身后的婢女,她即点头离去。
一只小猫进了门来——正是之前江婉在宫苑救的那只,如今前爪已愈,毛色光亮油润。
“喵呜”一声,吸引了江婉回头。她拭泪为笑,俯身将它抱起,贴脸轻蹭……笑靥纯净的像个孩子。
“君上虽不爱猫狗,倒也不忌讳旁人养。” 她摩挲着猫背,语气渐渐轻快,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先前,我说偌大宫里,怎么就容不下一只猫,便是忌讳阴姬。胡姬曾养过一只,阴姬极不喜欢,非要逼她扔出宫去。胡姬不肯,不想没过几日,那猫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又说起,阴简在宫中强势霸道,俨然以王后自居,常对他人指指点点,仿佛人人都须听命于她。她能感觉到,阴姬针对她的醋意与敌意,只是碍于她正得君宠,尚存几分忌惮。
她因是见了,君宠已失又不得阴姬喜欢的姬妾,处处受到欺负刁难,什么月例配给克扣,以次充好等等,诸多不平之事。
“可君恩又能持续多久?几月还是几年?瞧阴简那霸道模样,只怕我将来日子,难熬……”
在江婉絮絮叨叨的倾诉里,藏着她的一份无奈与担心。
司马熹始终只是静静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婉猛地回过神,慌忙起身:“哎呀,说忘了时辰,该回宫了。”
司马熹微笑着按住她的手腕:妹妹莫急,君上打猎要到傍晚才回。就算中途突然回宫,也会有人给我通传。
午间就在这里吃些家乡菜,我特意从淇水找的厨师,保你爱吃......
江婉还想推辞,却被他打断:“妹妹尽可放心,你顾虑的,我都替你考虑到了,定能护你周全。
今早上,连阴姬都出宫回娘家了......
江婉望向司马熹,他眼睛里充满了笃定与自信,他压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是那般地沉稳有力。
他是那个算无遗策的谋臣!
瞬时,她安下心来,眼睑低垂,面起红晕。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淇水风味的蒸菜、酥鱼......,冒着腾腾热气,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
江婉赶忙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眼眶微热......
她的话多了起来,声音清亮高亢,笑声爽朗轻快,举手投足无忌,全然没了宫中的拘谨。
在这远离宫墙的竹林别院里,在一声声知冷知热的关照中,她获得了一刻难得的放松,
这是家一般的感觉!
***
夜色渐浓,中山宫挹月阁内灯火通明。
姬约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摇晃着手中的玉杯。
酒液晃荡间,司马熹奏报时的恳切之情,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不觉发起怔来。
“因是今年赵人额外加征之税,必使我国财政捉襟见肘。臣思来想去,补上缺口的最快法子,便是缉私......”
司马熹当时躬身而立,语气凝重,却字字清晰。
“臣以为,此番缉私需用新人,且得是孤直的异地官吏,唯有如此,方能雷厉风行,不受羁绊。而那些本地老吏,或原本与此商事有所关联,恐早被关系人情缠缚,力度终究不及,难补财政之缺......”
他的语气庄重认真:“臣遍查官吏档案,滦平县尉蔡离堪当此任,故斗胆建言,调其赴邺城缉私衙门任巡检一职,原任胡陇则另行调离……”
彼时他未立刻准奏,只道:“容本君三思。”此刻想来,司马熹眼中的笃定仍清晰可辨。
“君上!” 阴姬软绵绵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
她身着绣金凤的锦裙,正用银箸挑着盘中松子仁,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
“君上这是又想起哪位爱妾了?怎么突然就出了神......”阴简眼波流转,柔身贴近,扳过姬约的脸。
姬约大笑:“本君思的是国事。”
阴简执壶添酒,笑问:“何事竟扰君心?”
姬约便将司马熹建言调任蔡离、撤换胡陇之事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他说蔡离孤直,是缉私的好人选。”
阴简端酒的手微微一顿,脸色微变,随即放下酒杯,声音轻柔:
“君上,臣妾多嘴一问,司马熹不是宫卫大臣嘛,一直忙的都是朝廷里的事,怎么突然就插手地方官吏的调迁?怕不是与这蔡离、胡陇二人,有了什么私人恩怨?还是利益关联?”
姬约端酒杯的手停住。
阴简往前凑了凑:“臣妾虽不懂朝政,却也听人说过‘公器私用’的道理。有的臣子借着公事为由,行私人之便......
姬约的眉头渐渐皱起......
阴姬见状,趁热打铁又道:“地方官吏的考核调迁,向来都是符大人掌管。凡有任免,总得先听听他的意见,君上怎能越过吏部,直接听司马熹的呢?”
姬约想了想,点点头,扬声唤内侍:“传符弥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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