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哥,别总困在过去。”刘主任语气带着规劝,“今天我为你破例,明天就会有其他人提同样要求,其他部门也会效仿。
当初定下严格的园区封闭规定,有它的必要。一旦开了口子,管理就失控了。况且……”
他顿了顿,“园区的工友们都在变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得学着接受,看开些。”
陈屿低头沉默。
刘主任声音放软了些:“我们守着这规矩这么多年,不容易。你看,跟外星人的仗,从防御都打到反击了,胜利就在眼前。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之前的苦,不就都白熬了?”
这些话,陈屿听得耳朵起茧。去他的外星人!去他的园区规定!此刻这些宏大叙事在他心里变得无比遥远和渺小。
陈屿只有一个念头:见吴强一面。他受不了亲友一个个离去,自己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一句道别都说不出。
憋在心里的话即将冒出来:如果我从阳台‘失足’摔下去,或者干活时‘不小心’砸断手指……是不是就能被送去阳贞医院?那样就能见到强哥了?
这念头是刚才洗手时突然钻出来的,他挣扎了很久,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终究不是孩子了,得对自己的话负责。他生生把它咽了回去。
沉默良久,陈屿抬起头,声音干涩:“刘主任,这么多年我们不准出园,是怕我们这些装了芯片的脑袋,一出信号干扰区就被外星人控制。这芯片……真有那么神?这么多年了,就一点都没研究透?”
“这……”刘主任面露难色,“外星科技比我们先进太多,芯片结构极其复杂,不是轻易能破解的。而且……”
他压低声音,“我们怀疑芯片有存储功能。你们每天看到的、生产的东西,可能都被记录在里面。一旦离开干扰区,这些信息就可能被外星人截获!要知道,你们的工作是绝密!泄露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多年,无论员工问什么,领导们最终总能绕回到工作的重要性上,以此强调对方的价值和待在园区的“必要”。
“好,”陈屿的声音陡然提高,“既然外星科技那么厉害,一个小小芯片我们都弄不明白。那凭什么我们每次都能打胜仗?”
他盯着刘主任,“还有,既然园区四周有屏蔽塔,为什么不把屏蔽范围扩大?哪怕扩大到半个奉安市!我们也不至于像坐牢一样,不敢踏出园区半步!”
长久以来,园区生活像一个“舒适圈”——其实也谈不上多舒适。拥挤的宿舍、微薄的薪水、日复一日的重复,对普通人来说单调得如同复制粘贴。
但对那些经历过饥荒战乱的幸存者,这里至少是片安宁之地。在这个圈里,人变得麻木、消沉、迟钝,安于现状,不愿向外看。
直高佳的死,吴强的病,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沉睡的陈屿,他开始渴望冲破这层束缚了他多年的硬壳。
陈屿的质问如同密集的子弹,一句紧似一句,砸得刘主任哑口无言,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素来慎行的陈屿,此刻如同在一场辩论会上猛然爆发,如同猛虎出柙,言辞化作凌厉的攻势,步步紧逼,将刘主任逼至无言以对的死角,俨然一副胜券在握、对手已然溃不成军的模样。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无声运转,地记录着这场尖锐的对峙,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每一句紧绷的话语。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刘主任的电话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他接起来,眼神闪烁游移,只是机械地应着:“嗯……嗯……”
电话挂断,刘主任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又沉重地叹出来,声音干涩:“吴强……刚刚……走了。”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陈屿心上。他眼前一黑,一阵眩晕袭来,眼神瞬间空洞。刚才所有的争执、质问,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渺小,轻如尘埃。
“陈哥,”刘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安抚,“我和强哥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心里也难受。但……事已至此,你别太……唉。”
他话锋一转,“你刚才问芯片的事,问屏蔽范围的事……说实话,挺对不住你们的。这些年来国家、全世界……首要任务都是造更先进的宇宙战舰,打赢这场仗。所以一直以来忽略了你们的感受……”
接过电话后的刘主任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话匣子打开了,回答也流畅得如同早有腹稿。
他再次强调园区工友的重要性,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回那个熟悉的逻辑:大家安心在园区埋头苦干的“因”,才结出了战争一次次胜利的“果”。
陈屿此刻思绪沉重如山,满心满眼都是对吴强的追忆,整个人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刘主任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当晚,宿舍的兄弟们再次聚在一起,举杯共饮,如同当初祭奠高佳一样,祭奠吴强。曾经挤着八个人的热闹寝室,如今只剩下六人。
每个人心头都掠过一丝寒意,命运的转盘下一次会指向谁?甚至,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滋生:踏出这个熟悉的园区,是否就意味着与世界的永别?
自那以后,陈屿变得异常沉默。他常常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的生活也有它的好,至少衣食无忧,不必担惊受怕。
林荫道上,横幅岁岁更迭,愈发鲜亮。如今悬垂其上的,是“战争已近尾声,胜利曙光在前”、“每一滴汗水,铸就地球和平基石”这般字句。它们悬在风中,像是某种遥远的承诺,或是精心描摹的愿景。
园区的工友们,面庞早已刻上年岁的沟壑。曾几何时,人声鼎沸的足球场与篮球场,喧嚣渐次褪去,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绿茵之上,篮筐之下,那些奔跑、跳跃、充满生气的影子,一日稀过一日,终是淡入了这片沉默的底色里。
唯余锈蚀的球架与空旷的水泥地,在标语无声的凝视下,静默地见证着时光的流沙,如何悄然掩埋了青春与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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