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刘忠华再也没有给牲灵喂撑过,他也一直保持着“饭吃七分饱能顶饿就行”的好习惯。
除了个别小插曲,其实饲养员的工作十分单调。尤其是要常年熬夜,这一点是让刘忠华最不能忍受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忠华严格按鏊嘎的嘱咐喂养牲口。每当深夜困得睁不开眼时,耳边总会响起老饲养员那句口头禅:“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渐渐地,这个曾经毛手毛脚的小伙子,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好把式。
在内蒙古广袤的草原深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虽美,可对良种站的饲养员来说,最奢侈的愿望莫过于能整晚睡个囫囵觉。这里的夜比别处来得更沉,星星亮得能砸出光,可再美的夜色,也抵不过半夜爬起来添草的困意。
自打刘忠华从老知青手里接过饲养员的担子,他就彻底跟安稳长夜说了再见。每日深夜,不管是零下几十度的寒冬,还是蚊虫叮咬的酷暑,他至少得起身三次,提着半人高的草筐,往棚厦里那些无言的劳作者——骡、马、驴、牛——的石槽里添草料。这活儿看着简单,实则比天大:牲灵夜里吃不饱,第二天拉犁时就没力气,运输队的骡马走不动道,整个生产队的农活都得耽误。农忙时节更是连轴转,那时节牲灵就是全队的命根子,开垦荒地要靠牛,拉种子化肥要靠骡马,要是哪个牲口病倒了,刘忠华和鏊嘎就得整夜守着,喂药、揉肚子、观察呼吸,连打个盹都不敢。所以刘忠华宁愿每天披星戴月地起夜,把睡眠拆成碎片,也绝不愿看见牲口卧在棚里不动弹——那比让他干一天重活还熬人。
这深夜的“宵夜”,分量拿捏更是门大学问。要是像白天那样随便添一把,牲灵们就会挑三拣四,枣红马“宝儿”还好,不挑嘴给啥吃啥,可那头黑骡精得很,专挑混在草里的豆粕吃,没豆粕就用鼻子把草拱得满地都是;刚生了崽的程一金更娇贵,肠胃弱得像纸,草得铡得比指甲盖还碎,精料要拌着温水搅成糊状,不然准消化不良。
刘忠华摸了一年多,才把每头牲口的脾气摸透:宝儿一顿能吃两筐草,黑骡得掺一把豆粕才肯动嘴,程一金每次只能喂小半筐细草,还得看着它吃完才敢走。他每次添草前都要在心里盘算半天,既要让牲口吃饱,又不能剩下浪费——队里的草料都是按人头分的,浪费了要在社员大会上做检讨。
对刘忠华这个刚满二十岁、以前能从天黑睡到晌午的小伙子来说,适应这种颠倒的生物钟,简直比拉犁还难。头一个月,每天半夜都是鏊嘎的吆喝声把他从梦里拽出来。鏊嘎的嗓门像装了喇叭,隔着土墙都能震得人耳朵疼:“忠华!起来添草了!再睡宝儿就要啃槽了!” 他迷迷糊糊地爬下土炕,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勉强睁开一条缝,摸黑穿上冰凉的棉袄,跌跌撞撞地往棚厦走。有时添草时走神,把给黑骡的豆粕撒到了牛槽里,第二天准得挨鏊嘎一顿骂。好不容易喂完一趟,刚钻回还留着体温的被窝,没等焐热身子,下一次添草的时辰又到了。那段日子,刘忠华白天干活时总打哈欠,眼泪鼻涕一起流,连给牲口梳毛都能走神。
可时间是最好的教官,一年多下来,刘忠华的身体竟自己调成了“生物钟”。不用鏊嘎喊,也不用鸡叫,每到该起夜的点,他准会醒,就像肚子里装了个看不见的钟。有次鏊嘎感冒发烧,夜里起不来,刘忠华愣是自己醒了三次,把所有牲口的草料都添好了,第二天鏊嘎知道了,难得没骂他,还多给了他一个白面馒头。
内蒙古的冬夜,才是真能冻掉骨头的考验。这里纬度高,又一马平川,西伯利亚的寒流毫无阻拦地刮过来,能把哈出的白气冻成小冰晶。深夜里气温能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就算裹着两床厚棉被,也能听见寒风在门窗缝里“呜呜”叫,像鬼哭似的,冰冷的空气顺着墙缝往屋里钻,连枕头边都凉飕飕的。
就是在这样的夜里,刘忠华还得挣扎着离开热被窝。他先把棉袄棉裤放在炕头焐一会儿,可穿上时还是像裹了层冰,尤其是棉鞋,鞋帮硬得能当砖头,得使劲掰才能穿上。推开屋门的瞬间,寒气“呼”地一下灌进来,像无数把小刀子扎在脸上,鼻子里都像冻住了,吸口气能呛得人咳嗽半天。他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又缩,弓着背,双手插在袖筒里,硬着头皮往棚厦走。风刮在耳朵上,疼得像被扇耳光,没走几步,耳朵就冻得麻木了,他只能时不时用手捂一下,可手一拿出来,很快也冻得没了知觉。
要是赶上大雪天,倒有个“好处”:厚厚的积雪反射着月光,不用点马灯也能看见路。可坏处更多,雪深能没过膝盖,每走一步都得使劲拔腿,棉裤腿很快就被雪打湿,冻成硬邦邦的冰壳子。走到棚厦时,刘忠华的脸已经冻得通红,睫毛上都挂着霜,他得先在棚门口跺跺脚,把鞋上的雪抖掉,再搓搓手,等有了点知觉才敢给牲口添草——怕冻僵的手抓不住草筐,把草料撒了。
相比之下,夏天的夜就“舒服”多了。草原的夏天热得厉害,土炕像个火炉,躺上去能烙得人睡不着。半夜起身添草,反而成了躲凉的好机会。推开屋门,草原的夜空一下子铺在眼前,黑得像块绒布,亿万颗星星亮得刺眼,银河像一条银色的带子横在天上,连星星的影子都能照在地上。刘忠华有时会停下脚步,仰头看一会儿,觉得自己渺小得像颗草籽,白天里因为添草慢了挨骂、因为牲口不吃料着急的烦心事,都被这浩瀚的星空给荡没了。
要是遇上“大月亮地儿”,那就更妙了。月亮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整个院落、远处的草场都被照得明晃晃的,却没有白天的燥热,反而透着股清凉。树影在地上晃来晃去,草尖上挂着露珠,亮晶晶的,连棚厦里牲口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偶尔有风吹过,带着青草的香味,比城里的香水还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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