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门被敲得咣当咣当，赵保胜睡眼惺忪爬起来，太阳都升老高了。
凌晨才从仓库顶上爬回来，才躺下就睡着，睡得死死的。
到院子里，门反而没人敲了，门外传来吵嚷声。
赵保胜怕是老李的人在门外，昨天说好来拉货的，急忙去开门。
门外一辆驴车，臭烘烘，两把铁锹两个粪筐扁担什么的丢在车上，赶车的紧紧牵着驴，另外围着一帮人，拽着另一个人，吵吵嚷嚷像是要打架。
赵保胜看到人，脸熟，赶车的和被围的都是独立团的人，围着的倒像是梅县地痞，倒没可能是汉奸，没枪的嘛，这就不虚。
“特么吃屎啦？一大早在我家门口吵吵？”赵保胜才不管那么多，老子都抱上大腿了，在乎这个？
两边停下，都怔怔看赵保胜。
独立团的两个便衣战士瞪大眼睛，知道面前是老赵，但没想到老赵这么大胆子，在县城里呵斥地痞！会不会暴露身份啊？
赵保胜眼一瞪，冲着独立团战士呵斥：“让你们早点早点，怎么这时候才来？快着点儿！院子里臭着呢！赶紧的！”
能派进县城的八路军战士自然不是愣头青，立马明白，转身摘了头上白毛巾，鞠躬：“先生您大量，俺们进城排队晚了，这就动手！”
不管地痞，两人把驴拴到院子门口，拿着粪筐工具进去，甭管怎么演，老赵会搞定，他让干嘛就干嘛，先进院子。
围着的地痞，有人有眼色，知道住这片儿的都是有点能水的，不敢瞎嚷嚷，但也有愣头青：“你特么哪儿冒出来的玩意儿？顾爷的事儿也敢插一脚？”
赵保胜站在门口台阶上，伸个懒腰，手举高高，等说话的那个靠过来想威胁他，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啪”~一耳光抽上去。
鬼子扫荡期间，跑了太多路，即便瘦了些，赵保胜依然是个壮汉，本身大高个，又站在台阶上，对面那个嘚吧嘚的地痞才到他咯吱窝，这一耳光，从上往下劈，直接一巴掌把人抽得趴到地上，哼哧哼哧半天爬不起来。
赵保胜才起床，起床气嘛，打个哈欠，吧唧吧唧嘴，又挠挠头发，往下走，一脚踏在趴地上那个地痞的背上，问：“谁特么是顾爷？特么哪儿来的吊玩意儿也敢称爷？！”
一圈人瞪大眼瞧着，一个敢上去动手的都没有，有眼色的都开始后退，打算见势不对就跑。
赵保胜似乎彻底醒过来，拿手指头抠牙，嘴里含糊不清：“谁特莫敢泼咯子送他进宪比队！”（谁特么敢跑老子送他进宪兵队）
没等反应，南边巷子口有人喊：“胡桑！我的好朋友，你有事情吗？”
森田和李老四过来了，李老四还提着个篮子。
赵保胜拿出手指，滂臭，特么没刷牙……又踏前一步，在最前面一个地痞脸上蹭蹭：“让你嘴里那个爷来，或者让更大个儿的来，上午不来，谁收的粪，我就让他堆到他家里饭桌上去。”
你还别说，装逼还真特么爽利！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
赵保胜头一次正儿八经把自己当张翻译官的狗腿子，在这帮地痞头上作威作福，真爽！
森田走过来，一边喊赵保胜说洗洗吃早饭，一边直接进院门，没成想差点撞上挑污泥出来的独立团战士，正想发火，赵保胜拉他一下，凑到耳朵嘀咕两句，这是他‘带货’的伙计……
森田瞬间明白，大批‘走私’洋货出城会被城门口刮一笔的，胡桑这个办法好！甚至他都在想，要是八路军不捣乱，能不能在城外搞一个仓库！
李老四在地痞面前还是有些面子，说和两句，又耳语介绍赵保胜，几个地痞腿都软了，前晚一人打断四条腿的那个！
关键人家打完屁事没有！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社会层级，有些消息不会那么轻易传到下面，这些地痞要知道眼前这位能轻易进出宪兵队，怎么可能还敢这么横？
这会儿晓得了，也给自己惹上祸了，李老四连威胁带吓唬，打发走了这帮孙子。
赵保胜让粪车等着，和森田说，找些货，让他们带出城，验验城门口能不能查出来，森田转身去联系，没现货，可以从商社借的嘛。
两个独立团伪装者面面相觑，老赵这不是要卖咱吧？出城检查有多严，他俩进来的时候是见过的。
也不至于，虽然团里没有详细介绍任务性质，只说要他们进城听老赵安排，但毕竟花钱给他们办了良民证，总不至于让老赵就这么卖了的。
森田很快从南边的商社正门出来，身后跟着个苦力，抱着两箱肥皂，板条箱外面还有被火燎过的黑，交给赵保胜。
安排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这两箱东西埋到粪车上的半干污泥下面，赵保胜进屋取钱。
森田跟进来，有些奇怪地问赵保胜，修房顶的那个老头今天怎么没来，赵保胜这才发现，老刘今天没来！
李老四赶紧到街面上喊个闲汉去喊老刘，没一会儿就回来说，老刘家没人。
森田有些急了，拿了钱回商社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一帮子伪军过来，又气势汹汹去找。
赵保胜不着急，大不了老刘全家跑路了呗，就是自己这院子还没整好啊。
梅县不大，很快就查到，东门守军说，刘家推着板车，出城往东走了，说是给儿子找正骨大夫去了，城里的事儿，传起来很快，刘家父子的遭遇，守门的伪军也有同情，稍微搜一下就放人走了。
别人急的时候，赵保胜和独立团伪装拉粪的战士已经悄悄沟通好，等下赵保胜陪着出城。
也有团里消息，团里寻到个老木匠，动员了之后，愿意带人进县城干修房子的活儿，在想办法组织修房子的小队伍，应该稍后就到，约在城西门外临时集市等。
至于怎么安插暗线，消息里没提，苏青肯定能安排好。
梅县县城不可能只有一家会修房顶的，只是手艺有好差，森田急，也是怕不能按时修好，又要挨耳光。
赵保胜使眼色，独立团战士马上开口问，是不是要修房子，他们村有人能干。
李老四也插话，他也认识其他修房子的。
赵保胜劝森田：“都叫来，试试手艺，谁好就用谁，得人多，修得快！”
独立团的‘修房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先糊弄糊弄，谁让刘家跑得太快呢？
然后就散了，等下午人找来了再看。
赵保胜洗漱完，出门，他得去张翻译官那儿报到，看看有什么要跑腿的……真特么烦死了，明天看能不能撒谎说要回山里一趟。
这倒是没多麻烦，理由充分，他得把钱给送回去，卖的生药有一部分是代卖的嘛。
张翻译官一听，倒是没为难，点头同意，今天没事，就今天回，尽早赶回来就行。
这反而把赵保胜整不会了：图啥呀这是？招了个跟班跑腿，其实啥事儿都不安排，这是要干啥？
等他想再确认一下是不是真没事儿了，张翻译官开口：“对了，进山不要走北边，便衣队好像最近在那个方向有行动，别撞上了，枪子儿可不长眼。”
赵保胜马上改口：“知道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没？要不要带些山里特产什么的？”
心里突突突，便衣队？北边？会不会是奔大北庄去的？！
赵保胜带着一脑袋心思出宪兵队，门口遇到赵明，这家伙也是一身酒气，两人点头打招呼，没说什么。
不对，赵明也是便衣队的人，他会不会知道的更多？
赵保胜转回身，在宪兵队门口招手喊赵明，发烟，问：“我听张翻译官说，便衣队有行动，你咋没跟着去？立功啊兄弟！立功才能提拔！”
赵明点烟：“我这不敢开枪的，他们一般不喊我，要皇军出动，我倒可能会跟着，立啥功啊？别在山里被一枪敲了沙罐儿我就阿弥陀佛了。”
赵保胜叼着烟点点头，看来没消息，也就索性不问他，转个话题：“昨晚森田说的那个散货的事儿，你怎么打算？”
“我没那么多本钱，也没什么路子，但也舍不得肉在眼前就这么溜了，慢慢想办法吧。”赵明身上还是能看出些青涩，抽烟的样子也是模仿，烟气不进肺那种。
“我打算借着张先生的势，抢收粪的活儿，包括修房子，乡下挣不到饭辙的人多，到时候咱兄弟一人一半。”赵保胜想起来还有这两个事儿，“早上收粪的我都找来人了，还打了个叫‘顾爷’的地痞手下，认识不？”
“顾？县府的？”赵明点头，“我爹活着的时候，姓顾的就是县府里雇的抄写员，他现在也敢称爷了？”
赵明怎么看，怎么像是刚刚‘黑化’那种，赵保胜听说过他读过洋书，家庭背景什么的不知道，但看着似乎能利用，那就不妨利用起来。
“那就说好了，虽然收粪修房这种事看着不体面，但毕竟不用咱亲自动手，”赵保胜蛊惑他，“谁也不嫌钱扎手，咱兄弟投缘，我就借着张先生的势，先搞，搞定了，咱们一人占一半。”
赵明眼神恍惚，隐在烟气里看不清，半晌，点头：“胡哥你说的对！”
“要闹要打要杀，我来想办法，治安军里咱也有人，”赵保胜继续吹，“你呢，在便衣队，在宪兵队，就低调一点，能护着就帮忙护着，别硬出头，遇事也不要争先，这世道，活着才是正理儿。”
赵明被烟气呛到，咳嗽，等抬头，咳得眼泪都下来了：“放心，就算跟着g…皇军进山，我也会躲得好好的。”
“你啊，进山那种事，能躲就躲，枪子儿不长眼。”赵保胜把身上烟都塞给赵明，“你不是便衣队那种混不吝，等我下回给你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挪个窝，你不适合干这个。”
赵保胜挥手走了。
赵明这个小汉奸，看着那风风火火的身影走远，抿了抿嘴，转身，掏烟，和宪兵队两个鬼子哨兵笑嘻嘻地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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