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辎重大营,在一阵马蹄与厮杀声过后,恢复平静,浓烟混杂着血腥气四处弥漫。
营区一处空地上,也儿吉尼正率领百余骑兵驱赶着元廷在四省征召的汉人军卒聚拢起来,人数过千,等待发落。
这些人大多面带惶恐,衣衫不整,手中早已没了兵器,如同待宰的羔羊,与方才凶悍冲杀的闽军骑兵形成鲜明对比。
赵昺的目光扫过这群沉默而忐忑的汉人俘虏面孔,心中天人交战。
杀,有伤天和,亦非本心;放,恐走漏消息,贻误战机;收编,时间紧迫,难以甄别,更恐阵前倒戈。
正当他剑眉紧蹙,几乎要狠下心来下令将这些人暂时拘禁或驱散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俘虏人群中压抑的寂静。
“你们是蒲家的人?这是要造反吗?带上我!”
赵昺循声望去,只见发话的是一名身材魁梧、面带桀骜之色的汉子,此人眼神中没有周围人那种恐惧,反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般的态度。
他心念微动,策马缓缓行至那汉子面前,指着那面蒲家大纛,居高临下,冷声试探道:“蒲家?值得你效命?”
那汉子见问话之人脸庞稚嫩,看着就年少,可周围骑兵一见此人到来,皆是警惕望着自己,护在其左右,显然是个能做主的人。
他梗着脖子,毫无惧色地答道:“有何不可?这世道,谁给活路就跟谁干!只要蒲家愿意反了这蒙古人的天,老子这条命交给你们又如何!”
“话倒是说得响亮。”赵昺目光冷冽看着对方,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斥责,“方才你们还在替蒙古人卖命,如今眼见性命不保,倒戈倒是干脆!”
他猛地抬起右臂,用指尖对着梅泷寨方向上空那仍未散尽的硝烟,质问道:“你问问那山里,正在被元军屠戮的忠胆义士,他们同不同意你这般投机!”
此话一出,敲在许多汉人军卒心上,不少人纷纷低下头,掩饰内心的慌张与羞愧。
那汉子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激动取代,他满脸通红,几乎是吼着辩解道:
“你当我愿意替这劳什子蒙古人卖命?!”
“可谁家里的妻儿老小不要吃饭?没田没地,赋税重得能压死人,不当兵吃饷,你让我们怎么活?!”
“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早就受够这窝囊气了!你们既然敢宰了这些蒙古人,我张问有何不敢跟你们一起反了,他娘的!”
“张问……”赵昺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下没有时间慢慢甄别感化,要么行险一搏,要么快刀斩乱麻。
他没有过多犹豫,目光扫视这群汉卒俘虏,运足中气,让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好!给你们一个机会!”
“谁愿意像他一样,反了元廷,跟我们一起干的,往前站一步!”
此话一落,在俘虏人群中立马引起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四起,人们互相张望,眼神中充满了犹豫、恐惧和一丝被点燃的火苗。
“休要聒噪!”也儿吉尼适时发出一声怒吼,震慑全场。
“就数三声!一!”
声如惊雷,让许多人浑身一颤。
“二!”
元廷积威已久,付出的代价他们再清楚不过,大部分人的脚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
“三!”
也儿吉尼的“三”字刚落,人群稀稀拉拉地向前迈出了四五百人,脸上大多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而剩下的大半数人,则脸色苍白地留在原地,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显然对元军的恐惧已深入骨髓。
“一群孬种!”张问见状,怒其不争地对着留在原地的军卒破口大骂。
“有何不敢的?!”
“你们以为不跟着干,他们就能放过你们?别在做梦了,蒙古人回来,查起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横竖都是一死,死前不如像山里的爷们一样,日后乡里若是知晓,指不定还高看家里人几眼。”
“真要这么窝窝囊囊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他这番话粗鲁却直指要害,营破了,蒙古人的长官死了,他们这些活下来的辅兵,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元军律法严酷,追查下来,必然是掉脑袋的下场。
想通此节,人群中又一阵剧烈骚动,很快,又有五六百人咬咬牙,低着头快步走到了前面。
最后剩下那几十个原本还在极度挣扎的人,眼见周围的人都走了过去,自己彻底被孤立,最终也一跺脚,全都跟了上来。
一千余人,竟无一人留下。
赵昺见此情景,在诧异之余,心中也稍定。
何曾想到,本该是自己犹豫不决的难题,却被这名叫张问的汉人军卒意外地出面煽动把事情解决。
他脸色稍缓,对一旁也儿吉尼下令道:“留下二百骑兵,看住他们!让他们立刻动手,将前方元军下山的几条主要通道,用巨石、巨木给我堵死!设置障碍,越快越好!”
“诺!”也儿吉尼领命,立刻点兵安排。
赵昺随即看向那名起哄的汉人兵卒,冷冽喝道:“张问!”
“在!”张问挺直了腰板。
“你,立刻从这些人里,找出十几个熟悉路径、并且会骑马的人!”
张问毫不含糊,转身就在人群里快速指点:“你,你,还有你……老王,李四哥……出来!”
很快,十几条汉子应声出列,站到张问身后,他这才转身抬头望向赵昺,脸上仍带几分桀骜问道:“找好了!要我们干嘛?”
“干嘛?”赵昺抬臂指着前方连绵的群山,“会当向导吗?元军的骑兵大营驻扎何处?带我们过去!”
张问一听此事,眼睛猛地一亮,非但不怕,反而露出亢奋之色。
他用力一拍胸膛,干脆利落回应,“给我匹马!我知道路,我带你们去!那帮孙子的大营,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也儿吉尼布置妥当,拨马而回,闻得官家竟欲直取元军骑兵大营,心下骤紧。
他眉头紧锁,勒马靠近赵昺,虽知不宜违逆,仍抱拳劝谏道:“官家,恕末将直言,是否……不必主动去招惹完者都麾下的蒙古铁骑?”
他目光扫过早已在营区列阵待命、刚组建几日的骑兵队伍,语气沉重,道出己方骑兵劣势。
“弟兄们虽然凭借蒲贼厚实的家底组建,甲胄精良、人数占优,可与那群久经沙场冲锋的蒙古骑兵相比,鞍马、弓弩娴熟的本事皆弱下风。”
“一旦与之平地争锋,恐伤亡惨重。”
言至此,他扬鞭指向山下烟火处,切声道:“莫若先分兵荡平山下周围的辎重大营,焚其粮秣,毁其器械。既可稳获实利,亦能削弱元军后勤补给,方为上策。”
赵昺知他忠心,亦不隐瞒心中所思,摇头道:“刚来漳浦之前,朕也是如此想法。可你也见了,元军各营留守恐多是此类汉人辅兵。尔等是能尽数杀绝,还是次次都能指望这般运气,迫其无奈归降?”
他目光转向那群正在骑兵监督下搬运障碍物品,脸上还挂着明显惶惑不安的汉人兵卒,声音低沉,“时不我待,山上元军至多半日必知山下生变,早晚要与之山下交锋。与其如此,不如行险一搏,把山脚下最大威胁先给抹除。”
言罢,他望向已翻身上马、跃跃欲试的张问,眼中决然之色更浓:“兵贵神速,即刻整顿出发!”
也儿吉尼闻此,神色一凛,当即缄口不再多言。
官家洞悉毫芒,决断既下,为将者唯有效死向前。他于马上重重一抱拳,慨然应诺:“诺,官家!”
军令如山,不过片刻,除了留下监督汉卒行动的二百余骑,剩余骑兵皆已列阵完毕。
张问与那十余名降骑抖擞精神,一马当先引于阵前。
赵昺长剑遥指,大军浩荡开拔。
数千铁骑奔腾,卷起烟尘如龙,直扑蒙古铁骑大营所在之地,蹄声震地,声动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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