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时间仿佛被那杯滚烫的茶水蒸发，凝固成了琥珀。
空气中，茶香、水汽与一种名为“羞辱”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无比刺鼻。
信使僵在原地。
那张永远优雅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没有暴怒。
没有嘶吼。
甚至没有立刻去擦拭脸上狼狈的茶渍。
他只是沉默着，一动不动，任由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他雪白的手套上，晕开一团又一团丑陋的黄褐色斑点。
足足过了十几秒。
他才有了动作。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
然后，用一种近乎于病态的，慢条斯理的动作，一点一点，将脸上的茶叶和水渍，轻轻擦拭干净。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
仿佛他擦的不是脸，而是一件被玷污的，无价的艺术品。
他擦得很干净。
连眼镜片都摘下来，用丝帕的一角，仔细地擦拭着。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戴上眼镜，将那方已经变得污秽不堪的丝帕，随手扔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看向闻人语。
他脸上所有的错愕与刺痛，都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一种深渊般的，死寂的平静。
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微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真实，也更加扭曲。
“闻人语女士。”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缓与优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幻觉。
“你做出了一个……非常勇敢的选择。”
他微微点头，像是在赞许。
“议会，欣赏勇敢的人。”
“因为只有最勇敢的灵魂，在被彻底碾碎时，发出的哀嚎，才最动听。”
说完，他没有再多看闻-人语一眼。
他转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被茶水浸湿的领口，迈着那优雅从容的步伐，走向门口。
他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哦，对了。”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祝你好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于慈悲的怜悯，像神明在对即将被献祭的祭品，进行最后的祝福。
“咔哒。”
门锁发出轻微的声响。
信使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就在那扇门被彻底关上的瞬间。
万分之一秒的延迟都没有。
“铃铃铃铃铃——！”
“嗡嗡嗡嗡——！”
“叮铃铃——！”
办公室里，所有的通讯设备，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闻人语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
会议专用的八爪鱼系统。
墙壁上，那块巨大的，显示着全球业务的电子屏幕旁边，代表着各个大区的紧急通讯灯。
还有她放在茶台上的私人手机。
数十种不同的铃声，在这一瞬间，汇成了一首尖锐、刺耳、充满了末日气息的交响乐！
整个房间，都在这疯狂的轰鸣中震动！
闻人-语还保持着俯身盯着茶台的姿势。
她没有动。
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的轰炸，彻底镇在了原地。
她只是缓缓抬起头，看着墙壁上那一片疯狂闪烁的，代表着最高级别警报的红色光点。
纽约。
伦敦。
东京。
法兰克福。
新加坡。
香港。
……
地球上每一个金融中心的名字，都在那片红光中，疯狂跳跃。
像一颗颗被瞬间引爆的炸弹。
她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
陆云帆。
她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只有一片死寂。
然后，是一阵压抑到极致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剧烈的喘息声。
“老板……”
陆云帆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从漏风的管道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完了。”
“全完了。”
“瑞士联合清算系统，SwIFt，还有我们在香港的人民币离岸结算通道……”
“就在刚才，三秒钟前。”
“全部……全部单方面，终止了与新世界集团以及我们所有关联公司的结算业务。”
“没有任何通知，没有任何理由！”
“我们的钱……出不去了！”
“外面的钱……也进不来了！”
陆云帆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发出了一声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哀嚎。
“我们被从全球金融系统里……抹除了！”
“我们变成了一座孤岛！”
闻人语没有说话。
她挂断了电话。
因为另一通电话，已经以最高优先级，强行切了进来。
秦晚。
“老板！”
法务女皇那永远冷静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惊恐。
“出事了！”
“欧盟、美国、日本、澳大利亚……超过四十个国家，在同一时间，以‘危害国家安全’为由，对我们集团的所有产品，发起了联合反垄断、反倾销、以及国家安全审查！”
“所有！我是说所有！”
“我们的货，全部被扣在了海关！我们的人，被限制出境！我们的分公司，被当地执法部门贴上了封条！”
“这不是商业调查！”
秦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看穿了真相的绝望。
“这是……这是宣战！是以国家名义，对我们一家公司的，全球宣战！”
电话，被闻人-语再次挂断。
她已经不需要再听下去了。
她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依旧是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但闻人语知道。
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
一场席卷全球的，看不见的超级风暴，已经因她而起。
这不是三天前的“善意提醒”。
那只是收回了扶着你的手。
而这一次。
是整个世界，都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旨在将你彻底按死，让你永世不得翻身的手！
金融。
贸易。
科技。
法律。
舆论。
……
曾经支撑着新世界集团这艘商业航母，乘风破浪的所有洋流、季风、航道。
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足以将其撕成碎片的礁石、冰山与惊天巨浪！
她的帝国，在这一瞬间，被整个世界，彻底孤立。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雷啸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冲了进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狂怒。
“老板！出事了！我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闻人语的背影。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仿佛没有听到那足以让任何一个帝王崩溃的末日警报。
仿佛没有看到这个由她亲手建立的帝国，正在全世界的围剿下，一寸寸地崩塌。
办公室里，那疯狂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不是因为危机解除了。
而是因为，已经没有更多的坏消息，可以再传来了。
毁灭，已经完成。
剩下的，只是等待尸体腐烂的时间。
雷啸看着那个纤细的，却又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的背影，所有狂躁与不安，在这一刻，都奇迹般地平复了下去。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着王座的，最后的山。
许久。
闻人语看着玻璃上，自己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看着那双倒映着整个城市繁华的，清澈的眼眸。
她看到，在那片清澈的深处。
在废墟与绝望的尽头。
一簇比太阳更炽热，比深渊更幽暗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那火焰，名为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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