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由地狱闸口冲决奔涌、粘稠如墨汁般的黑暗怒潮,以摧城崩岳之势撞穿鄢城西门、轰然灌入城池低洼腹地的瞬间!
“轰隆隆——喀喇!!!”
整个大地如同遭受一记万钧重锤!
鄢城地底深处那饱经数百年地下水冲刷掏蚀、此刻又被狂暴水压狠狠撕裂的无数古老地下溶腔!
终于发出了致命哀嚎!
如同朽烂蜂巢被投入热油!
在无可抵御的超高水压冲击下,不堪重负!
连锁崩塌!
噗通!
噗通!
噗通!
如同死神的鼓点!
一个接一个巨大的、直径足有房屋大小的塌陷坑洞!
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鄢城中心最繁华的街市!
在泥泞和砖瓦横飞的恐怖景象中骤然出现!
仿佛大地张开了一张张贪婪的巨嘴!
“啊——!”
“救命!”
“塌了!地底塌了!”
尖利绝望的哀嚎才刚冲出喉咙!
那刚刚冲入西门、还带着山腹地窟冰冷狂暴邪气的黑沉洪流!
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食人鱼群!
立刻找到了宣泄的捷径!
粘稠翻滚、泛着油泡的黑水如同沥青巨蟒!
顺着这些巨口般的坑洞!
疯狂地向城池地下更深处那些早已中空朽败的幽暗腔穴和无数蚁穴般密布的排水沟壑倒灌!
冲击!灌顶!!
城市地基最深处那些支撑着地表万千建筑、千年风雨未曾动摇过的巨大木桩基!
被这毫无预兆、狂暴倒灌的高压黑水从根底冲刷、浸泡!
沉重的朽木在冰冷刺骨的污水里如同吸饱的海绵般疯狂膨胀!
挤压!拉伸!
而地表之上!
那骤然塌陷形成的巨大坑洞边缘!
数以百计仓皇奔逃的楚国百姓根本无处可逃!
惊恐绝望的人流如同蚁穴被灌入沸水!
互相挤压着、推搡着、哭号着扑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水巨口!
然后被无情地卷没进去!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
咚!
嘎吱吱——轰隆!!!
一声沉闷如巨木断裂!
又刺耳如金铁割裂!
随后便是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刚刚被洪水撕开巨大豁口、勉强还能屹立的鄢城西门城楼!
连同它脚下那方圆百丈的厚实墙根!
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
如同被无形的巨斧自下而上劈断了腿脚!
整段巍峨的城墙!
在无数幸存楚兵目眦欲裂、绝望到灵魂崩碎的注视下!
缓缓地!
无法阻挡地!
朝着城内——那片已经被粘稠黑水吞噬、翻滚着人畜浮尸与朽木的恐怖深坑的方向——倾斜!
倾倒!
轰然砸落!
如同天塌!
巨大的城墙残骸狠狠拍击在下面一片混杂着淤泥黑水和断壁残垣的地面上!
惊天动地的撞击激起冲天的黑色水柱和碎石泥土狂飙!
整个鄢城如同在狂涛中彻底倾覆的朽烂楼船!
被这道从天而降的“巨锚”彻底钉死在了这片由它自身朽败地基构成的黑色深潭之中!
毁灭。
无差别的毁灭。
连根基一起朽烂的毁灭。
如同在高压锅里爆开了一条早已被蛀空的大梁。
龙船之首。
楚国最高处的宴台。
巨大的楼船甲板依旧歌舞升平。
金碧辉煌的船头平台之上,那尊巨大的九足青铜龙鼎里,新投入的沉香正烧得青烟袅袅。
刚刚宰杀的云梦银鱼在陶鼎沸汤中翻腾,发出诱人的腥甜白雾。
楚王熊横,就坐在铺着厚厚熊皮的鎏金王座中。
他刚用鎏金小刀叉起一大块雪白细嫩的鱼腹肉,沾满了厚厚一层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秘制酱料。
他胖脸上的肉褶子里都浸满了油水红光,眼神被刚刚送入船舱的冰镇蜜酒熏染得愈发慵懒迷离。
他根本没理会身旁王后那略带担忧的眼神,更没心思去看船头那隐约腾起的烟柱(鄢城方向!),仿佛外界的任何响动,都不过是给这场永不落幕的盛宴增添几声背景的锣鼓。
他得意地用他那镶满宝石的黄金靴尖点了点光可鉴人的檀香木甲板,粗着嗓子、对着下首脸色苍白的景翠将军笑道:
“瞧!景爱卿!杞人忧天!杞人忧天啊!天塌不下来!咱这大船……咱楚国这只铁壳大乌龟……稳当得很!
该吃吃!该喝喝!什么水?天降甘霖!好!淋透这锅汤!寡人还想煮点肉沫子……尝尝咸淡呢!对吧?
来来来!再满上!酒不够了?给寡人捞!江里的!河里的!都是咱楚国的肥肉!”
船舱角落。
那处摆放着巨大冰块、用来冰镇美酒水果的矮几旁。
一个穿着青灰色细麻窄袖服、低头佝偻如虾米的司天监小吏(相当于天气预报员),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栗。
他面前的矮几上,平摊着一块巨大的、精心绘制、此刻却被从舱壁间隙渗入的细密水气濡湿了的羊皮舆图。
他的指尖——由于长期的精确计算和极度神经紧张——
此刻正死死压在地图上一个被特殊朱砂标注的区域——白起山暗峡地窟的位置!
旁边密密麻麻的计算符号早已被水气模糊,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那个标记旁边一个极其细微的数字:
“水气压强已满……冲决系数……临界!”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刺透了他的脊梁骨!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
不是从耳朵,而是从灵魂深处——
那地核深处被硬生生凿开恶魔喉咙的咆哮!
那声音……像死神在调试一口巨大的、即将开锅的高压锅!
“噗!”
一声轻响!
并非雷霆!
是他桌上那只用来盛放冰冷盐渍柠檬的、厚重的秘色瓷盘!
毫无征兆地!
从盘心位置!
裂开了一道如同闪电纹路般的细密裂痕!
冰凉的盐渍柠檬汁液,混合着细碎的冰晶,顺着那道裂口无声地流淌出来,浸润了地图边缘代表汉水与郢都之间相对位置的那片区域。
那片刚被熊横得意称作“铁壳乌龟”的区域,在冰凉汁水的浸渍下,羊皮变得半透明,如同……
一块被泡软了的腐皮。
小吏猛地抬头!
满是血丝的眼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惊骇!
他想张嘴!他想喊!
想用尽所有力气告诉那个还在啃鱼喝酒的国王!
那不是吉兆!
那是高压锅爆炸前……锅底最后一丝细微的呻吟!
是锅盖边缘被顶开的……第一缕水汽!
然而!
一切都晚了!
就在他喉咙里的气尚未冲破嗓子的瞬间!
“轰——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天柱被硬生生撞断的惊天巨响!
骤然从极深、极远、仿佛地核深处炸开!
同时猛烈地、狠狠地从脚底下的楼船龙骨部位传导上来!
那撞击根本不是水面传来的浪涛,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洪荒巨脚狠狠地踹在了船底!
整个庞大无比的龙船!
像一片被卷入飓风的枯叶!
猛地剧烈向前——倾!覆!
船头那尊沉重的九足铜鼎!
鼎中滚沸的鱼汤如同愤怒的白色瀑布!
轰然倾泻而出!
雪白浓稠的汤液混着翻滚的鱼块、滚烫的香料、飞溅的油脂!
如同毁灭的熔岩瀑布!
朝着船头甲板上那些措手不及、依旧沉浸在奢靡迷醉中的楚国显贵们——兜头盖脸!
无情浇下!
“啊——!!烫!!烫死我了!”
凄厉如鬼哭的尖嚎骤然撕裂了靡靡乐声!
船头瞬间成为泼洒人油的修罗场!
滚烫的鱼汤如同滚油泼在了毫无防备的皮肉上!
皮开肉绽!
青烟滋滋冒出!
无数人捂着脸、抱着胳膊、在浸透了鱼汤变得湿滑油腻的甲板上翻滚、惨嚎!
那些价值千金的华美衣袍瞬间被滚烫的液体浸透、炙烤!
皮肉的焦糊味混杂着鱼腥香料的气息、美酒的芬芳、以及被瞬间蒸腾出的浓烈血腥气!
在龙船之首小小的空间内炸开!
令人作呕!
熊横的王座因为船体巨震猛地滑向前方!
他整个人向前扑跌出去!
刚刚沾满了酱料的金刀脱手飞出!
一大块带着酱料的鱼腹肉精准地糊在了他那件象征王权的金凤大红袍胸口!
滚烫的汤水溅上了他的肥脸!
他惊怒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大胆!谁翻寡人的汤!拖下去……啊!!”
他刚想发作,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船头外侧那壮阔的景色吸引了过去!
那已经不是美景!
是灭世景象!
脚下!
原本是清澈奔涌的汉水河道!
此刻!
被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恐怖力量彻底撕碎了河道的概念!
视野所及的上下游远方,所有水面!
像是在承受一股无可抗拒的、自西北方向倾泻而来的、比山峰更高的、汹涌澎湃的伟力!
河水不再流动!
河水在沸腾!
河水在挣扎!
在翻滚!
然后——如同一条条被硬生生摁住头尾、强行抽筋扒皮灌入了超出河道承受极限的高压水流!
无数道巨大的、浑黄中泛着绝望死黑色的水柱!
如同疯狂的、被煮沸了的蒸汽巨蟒!
毫无征兆地!
从河床底部喷涌炸起!
直冲天空!
将整个河面彻底撕成了沸腾翻滚的死亡汤锅!
浑浊发臭、混合着沉泥黑沙的水浪被超高的水压和混乱的激流疯狂搅拌、揉捏!
喷涌的水花在空中彼此撞击、砸落!
形成巨大的、粘稠的、散发着浓厚腐败臭气的泡沫!
无数被河水冲下的树木、枯草、还有泡胀的、看不清原貌的牲畜乃至人类的肿胀尸骸!
在这地狱汤羹的漩涡中被狂暴地搅拌!
起伏!
旋转!
如同沉沦在沸腾锅底的混沌肉沫残渣!
船首平台!
一位刚刚被鱼汤烫得皮开肉绽、衣衫尽湿、狼狈不堪的楚国某部大夫,挣扎着想站起来。
他的官帽被鱼汤浇湿歪向一边,几片鱼皮正滑稽地粘在他稀落的胡须上。
他惊魂未定,眼神扫过这地狱河面,恰好看到一根巨大的、被水泡胀的朽木,裹挟着一颗肿胀发白、面目模糊的人头。
如同火锅里的翻滚面筋泡,啪嗒一声撞在龙船船舷外侧,翻了个身,又沉了下去。
人头那空洞洞的眼窝,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惊愕的余韵。
大夫的胃袋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翻绞!
剧痛!
排山倒海的恶心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自身存在的荒谬感猛烈地冲击着他!
“呕——!咳咳……呕——!!!”
他再也控制不住!
弯下腰!
哇的一声!
将刚刚在宴席上大快朵颐的山珍河味!
混合着血丝、胆汁、滚烫的鱼汤!
毫无保留地吐在了那价值连城的檀香甲板上!
腥臭酸腐的秽物玷污了象征楚国最奢华的船板!
如同一口沸腾的高压锅……终于找到了最底层污秽的泄压口!
“吐什么吐?!腌臜死鬼!拖下去给寡人洗干净!”
熊横捂着自己胸前被鱼汤油腻浸透、迅速冷却发黑的金凤大袍,怒不可遏地指着那呕吐的大夫咆哮!
他刚刚被滚烫鱼汤溅到的肥脸涨得通红,眼神却死死盯住景翠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景卿!看到没有!看到了没有?!那些秦狗!在河里煮肉呢!煮咱们楚人的肉!看到了?!这水……这汤……都……红……红了……”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惊怒和一种隐隐蔓延开来的恐慌而扭曲变形!
仿佛真正的高压汤锅……终于把锅盖顶裂了!
露出了里面煮烂的内容物!
景翠没有看那呕吐的大夫。
也没有看熊横扭曲的脸。
甚至没看那沸腾污秽的河面。
他如同一尊在狂风中逐渐龟裂的石像!
那身象征荣耀的精良青铜重甲!
在船体持续的剧烈晃动颠簸下!
每一块甲片都在撞击!
发出如同断剑悲鸣的金属扭曲声!
他死死盯着船尾方向!
西北!鄢城的方向!
那里!
天际线已经彻底变了颜色!
一片巨大到足以吞噬天幕的黑黄色云墙!
夹杂着无数飞溅的白色水雾和闪烁跳跃的水线电光!
如同一堵翻滚沸腾的、无限增高的死亡海啸绝壁!
正以一种让整个汉水都为之窒息倒流的速度!
狂暴地碾压过河流、田地、山林、村庄!
朝着郢都!
朝着这艘龙船!
朝着楚国最后的锅底核心——扑来!
在那道恐怖的、足以碾碎星辰的水墙之下!
一切声音都被扭曲!
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只有如同亿万厉鬼同时嚎哭般的呜呜呜——轰隆隆——的恐怖巨音!
越来越响!
越来越近!
如同整个世界的框架都在这灭世的浪潮前颤抖呻吟!
景翠猛地张开嘴!
他想吼!
想喊出那个字!
想发出最后一声惊悚世人的绝望预警!
“快——!!!”
———
巨大的龙船猛地一阵剧烈倾斜!
一道浑浊的、粘稠中翻滚着大量草木碎片和腐烂泥腥味的洪水前锋浪头!
带着一股超越自然狂暴力量、如同高压蒸汽喷射的尖厉嘶鸣!
“呼——!噗嗤——!!!”
越过船尾矮小的护栏!
如同一只从天而降的巨大汤勺!
狠狠地泼进了后方相对低矮的船甲板上!
没有滔天巨浪的磅礴!
更像是高压锅被顶开喷气阀后瞬间喷溅出的、混合着热油和腐烂残渣的第一口污浊热汽!
浑浊发黑、漂浮着无数朽木草屑的污水!
瞬间吞噬了甲板上几个因惊吓过度、动作迟缓的杂役!
那肮脏污浊的水浪所过之处!
甲板上所有精美的地毯、散落的高档食盒、来不及搬走的花卉盆栽、甚至几个体弱官员扔下的华丽木屐……瞬间被席卷!
粘稠的泥沙裹挟着朽木残片,迅速将一片狼藉的地面糊得乌糟一片!
“水!水进来了——!”
“龙船破洞了!进水了——!”
“神啊!快堵洞!塞住!塞住啊——!”
恐慌瞬间爆炸般蔓延开!
“慌什么慌!”
楚王熊横强撑着暴怒的吼叫试图控制场面,
“船底破了几个洞?拿……拿那锅蟹壳给寡人堵上!”
他慌乱中指着远处一口被洪水卷得在甲板上四处漂荡、里面还盛着几只残蟹的巨大空锅!
但更大的混乱还在后面!
船尾被这道狂暴的污水冲刷后,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泥水里的杂役,他们旁边甲板的缝隙处正有肮脏的污水丝丝缕缕地渗出!
更可怕的是!
就在船尾甲板左侧靠近船体边缘的地方!
一段本应异常坚固的巨大原木护栏,在被那道高压水柱般的污水狠狠撞中之后!
那看似粗壮的硬木支柱与船体的古老卯榫接合处,发出了一阵极其诡异的——
“吱吱……吱嘎嘎——”
如同……木头芯子被无数微小的孔洞蛀空、又被骤然增高的湿度和水分强行浸泡后……
内部木质纤维在巨大压力下细微撕裂膨胀的声音!
“咔嚓——嘣!”
一段比熊横腰还粗、钉着密密麻麻铁钉和青铜铆钉的硬木护栏!
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
没有断!
也没有裂!
而是那衔接的卯口附近一段木头……如同吸饱了水的馒头般……整体膨胀!
扭曲!凸起!
然后如同熟透的烂浆果一样!
从木质内部被撑开了数道巨大的狰狞裂口!
露出了内部早已腐朽变质的灰白色朽木!
紧接着!
整个硬木支柱沿着裂纹……如同被巨蟒缠紧、硬生生勒裂的枯木般!
爆开!碎裂!
化为无数湿漉漉、松软无力的碎木渣!
向内塌了进去!
“是虫蛀!船板早就朽烂了!被水泡胀开了花啦!”
一个白发老水手撕心裂肺地哀嚎出来!
声音里充满了被末日景象击垮的绝望!
朽烂!腐朽!
如同那口被蛀空后注满油盐酱醋、终于被烈火攻破锅底的高压锅!
楚国这只“铁壳大乌龟”的盖子……终于……彻底裂了缝!
就在这混乱和绝望交织的瞬间!
那支庞大的楚国水师主力!
那些分布在郢城水门前、密密麻麻护卫着龙船的艨艟斗舰!
如同无数随波沉浮的叶片!
在那道越来越近、越来越高的黑色恐怖水墙(白起山暗流驱动的洪水前锋!)的阴影笼罩下!
彻底失去了方向和胆魄!
“跑!快跑啊——!”
“开船!离开水门——!”
“向北!掉头向北!”
无数的楚军水兵如同被沸水烫伤的蚂蚁!
在水门狭窄的水道里疯狂涌动、互相冲撞!
无数船只为了争抢航道绞缠在一起!
船桨对撞!
船舷相擦发出刺耳的木头摩擦声!
甲板上的士兵操着楚地方言的怒骂诅咒声响成一片!
如同一锅被彻底搅混、烧开的地狱烂粥!
水门!
被彻底堵塞!
“撞开!给老子撞开!”
有船上的军官发了疯般挥刀劈砍挡在眼前的船舷,
“死道友不死贫道!冲出去!”
“噗通!噗通!”
无数士兵如同下饺子般被推搡、被撞落入污浊的河水中!
挣扎!沉浮!
哀嚎着被后方的船只螺旋桨搅入水下!
浑浊的水面只留下几个急速扩大的泡沫圈!
楚国这只看似庞大的汤锅底,在真正的高压来临之前……
自己内部已经在绝望的沸点之下……彻底烂成渣了!
楚王熊横那双被油水浸泡得略显浑浊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景翠!
仿佛要将这个最后倚仗的神将身影刻入那濒临崩溃的瞳孔深处!
他用几乎泣血的声音咆哮着质问!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濒死的喉咙里抠出的铁砂:
“景翠!寡人的铁罐子!寡人最后的灶台!是不是也——噗——!”
他的话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住了脖子!
一口浓腥滚烫的液体!
混杂着尚未消化的蟹膏鱼糜!
如同被强行压榨挤出的腐肉酱汁!
从他的喉咙深处猛地喷射而出!
噗嗤一声!
狠狠喷在了近在咫尺的景翠那张因极度震惊、暴怒、绝望而僵硬的青铜重甲前胸之上!
腥红!刺目!
如同最后一记丧钟,重重敲响在这只破釜沉舟的“铁壳”之中。
高压锅……最后的汤底……终于喷尽了它所能容纳的最后一口污血。
白起山。暗峡地窟闸口之上。
闸口早已面目全非。
那三块断裂崩碎的千钧陨铁闸板残骸,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森森白骨,散落在粘稠发黑、散发着浓烈腥臭气味、正缓缓下退的水潭边缘。
潭水水位虽然开始下降,但那股令人灵魂颤栗的压迫感并未消散。
李冰站在一片狼藉的乱石坡上。
浑身上下覆盖着一层干涸后呈现诡异的黑绿色泥浆硬壳,像刚刚从地狱的油锅里爬出来的魔鬼工兵。
他那精亮的眸子,透过脸上干结裂缝的污泥面具,死死地盯着下方那被打开的潭口深处。
潭水污浊粘稠,如同冷却凝固的恶魔血浆。
水面之下,隐约可见无数漂浮翻滚的黑色腐朽木段,被水浸胀得如同吸饱了血的巨大肉虫般的树根枝干。
一些巨大、惨白、被污水浸泡得如同煮熟褪壳般软烂的岩石碎块……这一切都静静地躺在水位下降后显露出的潭底乱石之上。
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混合了朽木、腐烂植物根茎、泥土被高压高温反复蒸煮后特有的……诡异糊焦气味。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地狱般的气息。
肺部扩张,将那混合着死亡与新生的气味强行压入肺腑。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成就感和无边冰冷疲惫的激荡情绪在他胸中撞击翻涌!
成了!
楚国这只巨大的、内部早已被蛀空朽烂的“高压汤锅”……
终于被他们用这源自大地的至高水压……彻底戳穿了锅盖!
炖烂了锅底!
煮成了一潭糊汤肉渣!
“报——!”
一个同样满身泥污、但依旧保持着军伍步伐的斥候校尉飞奔而至,跪倒在李冰身后潮湿的碎石地上,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破音嘶哑:
“水退下去了!前方……前方鄢城方向!百里泽国!一片汪洋!城墙崩碎!楚军主力尽没浊流!尸骸蔽野!浮……浮起百万生灵啊!”
李冰缓缓转身。
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的齿轮。泥壳在他脸上裂开缝隙,露出一丝疲倦却锐利如鹰的光芒。
他没看那校尉,目光穿透弥漫的水雾和嶙峋的岩石,投向了南方遥远的天际线——那是郢都方向!
汉水河道!
水线!
从这闸口奔涌而下的滔天浊流!
终于撕开了所有的束缚!
正裹挟着楚国西部门户鄢城崩塌的碎砖烂瓦、朽木浮尸、以及楚国这只高压锅最后的一口气——沿着天然地势的倾斜!
以不可阻挡之势!
朝着那条通往楚国心脏郢都的黄金水道——汉水!
汹涌奔去!
要将这锅已经煮烂的楚肉烂渣……一路推进到最中心的汤锅底!
“报……”
又一个身影踉跄冲上来,是那个背负巨大卷筒、面容清癯的工师!
双手捧着一片巨大的龟甲,龟甲上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般的水文印记和复杂计算符号,声音因极度的兴奋和嘶吼而劈叉:
“武安君!根据……根据最精密的计算!这场洪水……将裹挟摧毁鄢城的……全部……尸骸……杂物……一路顺畅无阻!
直冲云梦泽外缘!冲垮郢都水门!水流在郢城以下汇合,会形成巨大的沉积三角洲!
如同……如同锅底熬干后最后沉下来的——肉糜残渣!!!”
他激动得几乎站立不稳!
手中的龟甲都差点失手掉落!
白起。
他一直默默伫立在闸口旁最高、最干燥的一块突岩之上。
如同冥河中永不沉没的黑色礁石。
他那身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袍,在弥漫的水汽中微微飘动。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比脚下冷却的岩石更冷。
他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如同深渊般摄人心魄的黑眸,正静静地凝视着脚下潭水中缓缓下沉的水位线。
仿佛能穿透这粘稠的死水,看到那些被水流挟裹着、一路碾向楚国心脏的朽木、浮尸……
以及最后堆积在郢都门户前那片庞大、粘稠、散发着死亡恶臭的——楚糜肉沼。
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
那骨节分明、仿佛能徒手捏碎精铁的手掌。
摊开。
掌心上方。
安静地躺着半截……被沸水煮熟、又被洪水挤压、呈现出一种诡异红白粉糯颜色的……巨大螃蟹腿。
那蟹腿足有婴孩手臂粗细。
粗壮的关节处还带着黑色的坚硬尖刺。
白色的肉瓣暴露在空气里,断口处露出粉糯的、被煮烂的肉质纤维。
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楚水河鲜特有的腥甜气息,混杂在这浓烈的地狱腥风里,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
他低下头。
张嘴。轻轻一咬。
坚硬的蟹壳碎裂声!
清脆!利落!
在只剩瀑布低沉轰鸣的水潭边,如同死神的餐叉敲响了第一声清脆的钟响。
浓烈的腥甜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土壤的怪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蟹肉粉糯温热,带着一种……如同生食了尸骸血肉般的……原始力量感。
他慢慢咀嚼着。
将那点残存的蟹肉连同那股奇异的腥气一起,缓慢而坚定地咽下喉咙。
眼神依旧平静如水。
只是瞳孔深处那点寒芒,似乎更加冰冷凝练,隐隐映现出远方那道汉水蜿蜒汇入云梦泽……
一路畅通无阻地……通往那座此刻正被歌舞和海鲜香气淹没的……郢都章台殿的……金色水光图影。
一场从灶台底部掀起的、以血为汤、尸骸为糜的地狱盛宴。
正餐。
才刚开始炖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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