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的铁蹄踏碎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寂静,如同擂响的战鼓,宣告着一场毫无悬念的剿杀即将开始。
然而,崖顶之上,迈克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惶。
他身后,是上百名刚刚从数十年囚禁中惊醒的哑囚,他们的眼神不再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唤醒的、混杂着痛苦与仇恨的火焰。
迈克没有下达任何复杂的指令,他只是弯腰拾起两块大小相近的岩石,以一种沉稳而独特的节奏,相互敲击。
“嗒…嗒嗒…嗒…嗒…”
清脆而单调的声音在风中传开,那是小杰克生前在最森严的监视下,用指节敲击铁栏,向他传递情报的摩斯电码。
这声音,是他们之间用生命和鲜血铸就的密语。
身后的哑囚们瞬间领会。
他们纷纷效仿,一时间,整座山崖化作了一片由石击声组成的海洋。
成百上千道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节奏整齐划一,仿佛一颗巨大心脏在沉重地搏动。
这搏动的力量,超越了语言,超越了呐喊,直接叩问着灵魂深处。
军阀的先锋军已近在眼前,士兵们脸上挂着狰狞的嘲弄,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群疯子在末日前的胡乱奏乐。
然而,迈克却在此刻做出了一个更疯狂的举动。
他迎着猎猎作响的狂风,猛地咬破舌尖!
刺痛传来,一股腥甜的液体喷薄而出,却未曾滴落,而是在他霸气的引动下,化作一捧纤细如尘的血雾,瞬间被狂风卷走,融入那条贯穿了整个行省的“无名之河”的气脉之中。
痛,是最好的信使。
十里之外,军阀押送新一批“逆种”实验体的三艘主力战船,正劈波斩浪,全速前进。
船上的水手和士兵们,每一个都经过了最严苛的忠诚度筛选,他们是军阀最锋利的爪牙。
可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什么声音?”一名负责了望的水手猛地捂住耳朵,他耳中突然响起了阵阵石击的节拍,那声音仿佛直接凿进他的颅骨,让他头痛欲裂。
“啊!”不止是他,甲板上所有士兵,甚至是船舱内正在狞笑的军官,全都痛苦地蜷缩起来。
那石击声如同梦魇,在他们脑中反复回响,挥之不去。
紧接着,一幅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出现在每一个人的意识里——一座由九根石柱构成的古老祭坛,祭坛的布局、纹路、甚至是每一道刻痕,都纤毫毕现。
那是“九贤者祭坛”的完整图景!
是迈克拓印于布,焚烧成灰,撒入顺风河口的那幅图!
图纸的灰烬早已融入下游三城的井脉,凡饮用过井水之人,体内都已埋下了这幅图的“种子”。
而此刻,迈克以自身舌尖血为引,以小杰克的摩语节拍为钥匙,跨越十里之遥,将这些种子瞬间引爆!
“不!滚出我的脑子!”一名军官疯狂地用头撞击船舷,试图摆脱那幻象,却无济于事。
“祭坛……是祭坛……”一名年轻的水手喃喃自语,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狂热。
他的爷爷曾是三城之一的石匠,临死前,曾抱着他,一遍遍地画着一个残缺的图案,告诉他那是家族的荣耀,是他们被剥夺的一切。
而现在,他脑中的图景,与爷爷毕生描摹的残图,完美地合而为一!
“调头!撞碎他们!”他嘶吼着,猛地冲向舵盘,将一名高级船员推开。
“你疯了!”
“我没疯!是他们!是他们毁了我们的一切!”
船上一片混乱,但诡异的是,越来越多的人眼中迸发出同样的光芒。
他们不再是军阀的鹰犬,而是被唤醒的复仇者。
那张祭坛图,那段石击声,撬开的不仅仅是哑囚的记忆,更是这片土地上所有被压迫者血脉深处的仇恨!
三艘满载精锐的战船,在距离海岸线不足一海里处,竟如三头失控的钢铁巨兽,猛地调转船头,用最决绝的姿态,狠狠撞向了自家固若金汤的岸防炮台!
轰——!!!
震天的爆炸声传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崖顶之上,军阀的追兵们骇然止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场突如其来的自相残杀。
迈克冷漠地收回目光,带着哑囚们消失在山崖的另一侧。
追兵们冲上崖顶时,早已人去楼空。
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静静地坐在悬崖边上,他的右手断了一根手指,掌心用一块黑炭,正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一个男人的侧脸。
那张脸,正是通缉令上的迈克。
“抓住他!迈克在哪?”一名军官气急败坏地吼道。
少年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
他一言不发,只是继续用炭笔加深着掌心的画像。
“给我割了他的舌头!我看他还怎么嘴硬!”军官怒不可遏。
士兵的短刀划过,鲜血飞溅。
少年痛得浑身颤抖,却未发出一声呻吟。
他只是缓缓站起,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那截被割下的断舌,狠狠地吐在了军官手中的通缉令上!
血污在迈克的画像上漫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血迹所到之处,通缉令的纸张上竟凭空浮现出半行模糊不清的古老铭文,字迹扭曲,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名缚者,终为风噬。”
军官看清那行字的瞬间,如遭雷击,手中的通一令“啪”地掉在地上,他连连后退,眼中满是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魔咒。
“烧……烧掉!快!焚尸灭迹!把这里的一切都烧干净!”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再也不敢多看那少年一眼。
数十米外,一处狭窄的岩隙中,迈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名少年被烈火吞噬,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抽动。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将食指抵在坚硬的岩石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下!
喀嚓!
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得令人牙酸。
剧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
他用那截锋利的断骨为笔,蘸着自己指尖流淌的鲜血,在身前的岩壁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
名字是锁,沉默是刃。
从今天起,“迈克”这个名字,将成为他抛出的诱饵,一个束缚敌人的诅咒。
而他自己,将化身为沉默的刀锋。
接下来的几天,军阀的统治区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迈克在逃亡的路上,故意遗落了一块染血的布巾,上面拓印着祭坛图的一个残角。
军阀如获至宝,以为这就是那“逆种邪术”的关键,立刻召集领地内所有学者日夜破译,并广贴告示,悬赏任何与图案相关的线索。
这正中迈克下怀。
告示一出,无数平民百姓看到那熟悉的纹路,全都愣住了。
一些老人颤抖着指出,这图案与他们祖宅地基下,某些世代相传的标记惊人地相似。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们开始疯狂地挖掘自家的地基、祖坟、甚至是荒废的田埂。
一块又一块刻有候选者名字的残缺石碑,从尘封的地下被挖出。
每一块石碑,都代表着一个被强行抹去的家族,一段被篡改的血脉历史。
愤怒的火焰,一夜之间燃遍了下游七座村镇。
他们不再向军阀提供一粒军粮,而是将那些承载着血泪与荣耀的石碑,一块块垒砌起来,筑成了一道道坚不可摧的界墙。
风暴,已然借敌之手,成燎原之势。
而真正的风暴之眼,此刻却已悄然北上,抵达了最寒冷的冻港。
这里是军阀最残酷的劳役营之一,无数孩童被强征为“静音桨手”。
他们被锁在巨大的战船底舱,日夜不停地划桨。
任何人,只要在划桨时发出一丝声音,哪怕是痛苦的呻吟,都会被监工毫不留情地抛入刺骨的冰海之中。
他们的沉默,是用同伴的生命换来的。
迈克剃去了头发,用泥灰涂抹了面容,轻易地混入了新一批桨手之中。
他像所有人一样,沉默地划着桨,任由粗糙的木柄和冰冷的海水,将他的手掌磨得血肉模糊。
他感觉不到痛,因为更深的痛,正被他当作武器,送往千里之外。
每一桨划下,他掌心伤口渗出的鲜血,便混入冰冷的海水,随着浩瀚的洋流,一路南下。
这血,是痛觉的种子,是共鸣的媒介。
三日之后,遥远的南方三座由军阀建立的伪神庙中,同时发生了惊天异变。
正在主持仪式的祭司们,在诵读歌颂军阀功绩的经文时,耳边竟毫无征兆地响起了成千上万名孩童的齐声呼唤。
“小杰克……”
那声音凄厉而清晰,仿佛有无数冤魂正在他们耳边哭嚎。
紧接着,他们手中用金线缝制的经书,轰然自燃!
诡异的火焰不带一丝温度,却将纸张烧得一干二净,最终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清晰的图案——一道被砸断的锁链!
军阀彻底震怒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被通缉、被围剿的逆贼,而是一个无法理解、无法防范的幽灵。
在极度的恐惧与愤怒之下,他颁布了史上最严酷的法令:
“即日起,凡我邦土之内,提‘迈克’之名者,灭三族!”
法令颁布的当夜,迈克独自一人,立于北境最高的风暴崖之巅。
他将手按在胸口,逼出了自己最后一滴心头血。
那滴血殷红如宝石,悬浮于他的指尖,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他将其轻轻滴入脚下咆哮的风眼之中。
就在那一瞬间,他彻底放开了对自己气息的压制。
轰——!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蓝色焰气,从他体内冲天而起,撕裂了浓厚的夜幕,化作一道高达百丈的蓝色光柱。
那光柱如同一座逆向生长的灯塔,在黑暗的大地上,投下了神只般的影子。
千里之外,南方。
正在用石碑筑墙的村民,北方冻港底舱里沉默的桨手,西部矿山里被奴役的囚犯……所有曾被迈克的痛觉共鸣所触动过的人,在这一刻,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否见过他,都仿佛接收到了某种神圣的召唤,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眼中,倒映着那道遥远却清晰无比的蓝色光柱。
他们不再需要言语,不再需要名字。
一名村民捡起一块尖石,在刚刚垒好的界墙上,奋力刻下了一道断裂的锁链。
一名孩童桨手,用自己断裂的指甲,在潮湿的船舱木板上,划下了同样的符号。
一名矿工,用镣铐的残片,在冰冷的岩壁上,烙印下那挣脱束缚的象征。
墙上,船上,骨头上,大地上……成千上万个同样的符号,在同一时刻诞生。
风,不再属于任何人。
它正从千万个沉默已久的喉咙里,发出自己的声音。
蓝焰渐渐敛入他的体内,风暴崖重归死寂,仿佛那座通天彻地的光塔从未存在过。
迈克的身影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再是图腾,不再是神只,只是一个孤高的影子。
传奇已经诞生,风会替他言说。
而他,那个掀起风暴的人,则需要去一个最喧嚣、最污浊、也最容易藏匿真相的地方,为这场燎原大火,再添上一把最关键的薪柴。
他沿着崖壁的阴影无声滑落,目标明确,脚步沉稳,像一个走向刑场的死囚,也像一个即将登基的君王。
旧的狩猎结束了。
新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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