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下规矩后的第二日，丙三库房外院果然清静了许多。稀稀落落站着七八个人，多是昨日未能排上，或是仍在观望的。那写着“问膳须知”的木牌立在那里，像一道无形的门槛，将好奇与喧嚣挡在了外面。
苏婉准时出现，在院中石桌前坐下。负责维持秩序的赵执事常随弟子沉声宣布：“今日三位，按抵达先后顺序。第一位，请上前。”
一位身形瘦高、面色带着不健康潮红的外门弟子快步上前，他眼神急切，呼吸略显急促。“苏师姐，我……”
“姓名，症状，根源，过往尝试。”苏婉打断他，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那弟子被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弟子陈松。月前执行任务，被一头寒属性妖兽所伤，虽服用了驱寒丹，但体内总有一股阴寒之气驱之不散，近日愈发严重，修炼时灵力滞涩，夜晚四肢冰凉刺痛。”
苏婉示意他伸出手腕，指尖并未直接接触，而是悬于其上，一缕极其细微、融合了她自身温和灵力的灵觉探出，如同最轻柔的触须，感知着对方经脉内的情况。
陈松只觉得一股温煦的气息流入腕部，并不霸道，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体内那股盘踞在几条主要经脉角落、如附骨之疽的阴寒之气。他心中一惊，这探查手法，与丹堂弟子粗暴的灵力探入截然不同。
片刻后，苏婉收回手，眉头微蹙：“寒毒已深入经络，与部分灵力纠缠。普通驱寒丹药力刚猛，强行驱散，易伤及自身灵力根基。你近日是否感觉，服用驱寒丹后，初时好转，但不过半日，寒意反噬更甚？”
陈松猛地点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师姐明鉴！正是如此！”
“此症需温和化解，不可强求。”苏婉取过纸笔，一边书写一边说道，“我予你一方‘暖阳融雪汤’，主材赤阳草三株、烈阳花花瓣两片、地火根须一钱，辅以无根水煎熬两个时辰，每日正午服用。连服五日。期间暂停服用任何驱寒丹药，修炼时若有寒意上涌，需立刻停止，以自身灵力缓缓疏导，不可强行压制。”
她将写好的方子递过去：“酬劳，十块下品灵石，或等值火属性低阶材料。”
陈松接过方子，看着上面熟悉的、却搭配奇特的材料，有些犹豫：“师姐，这……能行吗？烈阳花性烈，与我体内寒毒……”
“相冲相克，亦能相生相化。关键在于用量与配伍，以及服用时机。正午阳气最盛，可助药力化开寒毒，而不伤你自身。”苏婉解释道，语气依旧平淡，“信则用，不信则另请高明。”
陈松看着苏婉那沉静的眼眸，一咬牙，掏出十块下品灵石放在桌上：“我信师姐！”说罢，拿着方子匆匆离去，显然是去准备材料了。
这一幕落在剩余等待的人眼中，心思各异。有人觉得苏婉言之有理，手法专业；也有人觉得她故弄玄虚，连丹药都不用，只开个汤方，未免太过儿戏。
第二位问膳者是一位老妇人，并非清虚宗弟子，而是一位依附宗门的小家族管事，是为其孙儿前来。那孩子先天不足，体质虚弱，难以引气入体，家族想尽办法，丹药灌了不少，却虚不受补，反而更加孱弱。
苏婉仔细询问了孩子的具体情况、日常饮食，沉吟良久，开出了一份极其温和的“固本培元粥”食谱，主料是几种最平和、易吸收的灵谷和温和补气的黄精，强调文火慢熬，每日仅食一小碗，循序渐进。酬劳则是一本那家族祖传的、关于凡人药膳调理的杂书。
老妇人将信将疑地离去。
第三位则有些麻烦。来人是个油头粉面的内门弟子，言语轻浮，声称自己“近日心神不宁，修炼难以专注”，眼神却不时往苏婉脸上瞟，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婉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灵觉微动，便感知到此人体内灵力平稳，气血旺盛，并无丝毫异状。
“师兄身体康健，并无不妥。请回吧。”苏婉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弟子脸色一僵，强笑道：“苏师妹何必如此拒人千里？师兄我是诚心前来问膳……”
“规矩已立，非疑难不接。师兄请勿浪费他人时间。”苏婉语气转冷，对旁边的常随弟子使了个眼色。
那弟子见状，知道讨不了好，只得悻悻然嘟囔着“装什么清高”，灰溜溜地走了。
三位问膳者结束，刚好午时。苏婉毫不拖泥带水，起身便返回了丙三库房，关闭院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规矩立下的第一天，就在这种有秩序、有选择、也带着些许争议的情况下度过。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下午，苏婉正在库房内对照韩长老手札研究几种香料特性，张禾神色匆匆地寻来。
“苏师妹，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张禾压低声音，“说你立规矩是心虚，是怕被人看穿底细；还说你对同门傲慢，见死不救；更离谱的是，有人说你开的方子根本没用，那个陈松回去喝了你的汤，病情反而加重了！”
苏婉研磨香料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谣言来得可真快。
“陈松情况如何？”她更关心这个。
“我正要跟你说，”张禾道，“我特意去打听了，陈松午时准时服了药，一开始确实感觉体内寒气躁动，有些难受，但他记着你的话，没有强行运功抵抗，而是以自身灵力引导。约莫过了一炷香，那股躁动的寒气竟真的开始慢慢化开，他出了一身透汗，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现在正激动地跟相熟的人说你的方子神奇呢！”
苏婉点了点头，这结果在她预料之中。那“暖阳融雪汤”的原理，正是以温和的阳属性药力，激发并引导体内寒毒散出，初时会有短暂的反应，但只要应对得当，效果显着。
“谣言止于智者，也止于实证。”苏婉平静道，“陈松的情况，就是最好的回应。至于其他……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去吧。”
她如今的心境，在经过救治周辰的大风浪后，对这些小打小闹的谣言，已然能够泰然处之。只要不触及她的根本，不影响到她在经阁的立足和研究，些许流言蜚语，不过是耳旁风。
张禾见她如此镇定，也松了口气，笑道：“也是。你现在可是连亲传弟子都能救回来的灵厨，这点风浪算什么。不过，师妹你还是得多加小心，我总觉得，丹堂那边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知道。”苏婉看向窗外，目光悠远。
立规矩，不仅仅是为了清静，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划定界限、建立自身规则的表态。这必然会触怒某些习惯了掌控和特权的人。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名为清虚宗的棋盘上，落下属于自己的一子。
规矩已立，威权自显。
接下来，就看那些暗处的对手，如何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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